咫尺

    第十二章   咫尺

    初八的清晨，天还没亮透。

    我下楼的时候，阿姨刚把早餐端上桌——豆浆冒着热气，油条金黄酥脆，还有一碟刚蒸好的小笼包，皮薄得能看见里面晃荡的汤汁。母亲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目光却越过纸页，落在我身上。

    “之轩呢？”我问，顺手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

    “车库取车。”母亲放下报纸，“你爸让他送你和周韵。”

    我动作一顿。周韵今天要去静安见客户，而我要去环球金融中心——和之轩的公司只隔一座天桥。

    “不用了。”我低头喝豆浆，避开母亲的视线，“肖斌说顺路送我。”

    母亲的表情微妙地松动了一瞬，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赞许。她当然希望我离之轩远一点——五年前那个雨夜后，她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既怕我们太近，又怕我们太远。

    “肖斌住静安，你在陆家嘴，顺路吗？”她问，语气里带着刻意的随意。

    “他律所在恒隆，去之前先送我。”我放下碗，抽了张纸巾擦手，“反正都在二号线沿线。”

    母亲点点头，没再追问。

    车库门打开的声音传来，之轩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他的目光扫过我，又迅速移开，落在母亲身上。

    “周韵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平静。

    “在客房收拾。”母亲起身，“之薇说肖斌送她，你不用绕路了。”

    之轩的手指在车钥匙上轻轻一敲，金属发出细微的脆响。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厨房倒了杯黑咖啡。

    门铃响了。

    肖斌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衬得肩线笔挺，手里拎着一杯热美式——他知道我早上不喝咖啡，这杯显然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叔叔阿姨早。”他笑着打招呼，目光却在我和之轩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走吧？”

    我抓起包，跟着他出了门。

    肖斌的车是辆低调的奔驰，内饰是深棕色的真皮，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氛味。他帮我拉开车门，等我坐稳后才绕到驾驶座。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清晨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之轩住哪儿？”他突然问，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国金附近吧，公司安排的公寓。”

    “具体呢？”

    “我怎么知道？”我低头翻包，假装找东西，“他又没跟我说。”

    肖斌轻笑一声，没再追问。车子驶上高架，窗外的楼群逐渐密集，陆家嘴的天际线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等红灯时，他突然说。

    “忙。”我盯着窗外，“实习最后三个月了，得争取留用。”

    “之薇。”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沉了几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转头看他。肖斌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是能看穿一切谎言。

    “打工人没空想有的没的。”我扯了扯嘴角，“现在转正最要紧。”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拇指擦过我的唇角：“豆浆渍。”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他的指腹温热，带着一点咖啡的苦香。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却已经收回手，重新握上方向盘。

    车子在环球金融中心门口停下。肖斌倾身过来帮我解安全带，这个姿势让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际。

    “下班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今天可能要加班。”

    “那我等你。”

    “随你。”

    我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大厦。玻璃旋转门映出肖斌的车还停在原地，直到我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缓缓驶离。

    一整天，我和之轩都没有联系。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金杜的实习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我跟着团队准备一个跨境并购案，每天埋在尽调报告和合同条款里，忙得连午饭都是对着电脑匆匆解决。偶尔去茶水间，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对面上海中心的尖顶——之轩就在那里，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但我们谁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肖斌约我吃过两次饭，一次在国金中心的日料店，一次在外滩的意大利餐厅。两次我都以加班为由提前离开，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每次送我回家时，目光都会在我脖子上停留几秒，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痕迹。

    周五晚上，我加完班已是十点半。电梯下到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保安在值班。推开玻璃门，初春的夜风带着湿冷的潮气扑面而来。我拢了拢外套，正准备叫车，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之轩。

    他穿着黑色风衣，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灯下，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只是路过。

    我们的目光隔着车流相遇。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他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