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夢境篇：光裡之吻

    夜色靜得出奇，像被人從記憶深處取出的一段光景。

    一切都鮮明得過分——聲音、氣息、甚至那份隱在深處的渴望，都像被誰悄悄調高了音量。

    在這樣的地方，連最隱秘的心思也無處可藏，只會被放大、被逼近、被看得一清二楚。

    ——

    在那一夜的事件過去後，納西妲很快就察覺到異樣。

    須彌千萬個夢境，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張輕顫的網，每一道線都繫著凡人的心思。

    可這一對……他們的情感交纏得過於緊密，彷彿要將彼此一同拖入深淵。

    夢境之網在她的意識裡顫動，像被過於尖銳的情緒劃過。

    那不是惡意的侵蝕，而是某個靈魂自身的執念，濃烈到幾乎要把周圍的夢也一併扯碎。

    她沒有窺視細節。

    她所能「看見」的，只是夢境之網在她意識裡的色彩與顫鳴。

    不是為了干涉凡人的選擇。

    她只是伸手，讓翠綠的光在夢境裡綻放，將兩顆心透明相對。

    曼荼羅花綻放。

    不帶審判，只是最單純的照見。

    ——

    納西妲?內心獨白：

    「……真奇怪啊。」

    她看見——或者更準確地說，她「感知」——那兩個夢彼此纏繞得緊密而熾熱。

    那份氣息裡有嫉妒、佔有、壓抑過久後終於失衡的愛。

    在她眼中，他們的夢黏稠得像蜂蜜，又藏著細細的刺。

    第一個夢，氣息偏暖金白，像陽光下的花影與圖紙，羞澀卻溫柔。

    卡維以成全與忍耐換取愛的停留，卻把自己困在無形的桎梏裡。

    第二個夢，濃稠黏黑，帶著欲望與佔有的鋒利，幾乎要割裂整張網。

    第三個夢，石榴酒色氤氳，羞恥與渴望像酒氣般縈繞，熱得連夢網都在顫鳴。

    而最後那一個……黑綠的藤蔓在夢裡蔓延，嫉妒、恐懼、佔有糾纏不休，彷彿要將一切吞沒。

    明明，那也是愛。

    只是濃烈到隨時可能變質，化作囚籠，或——更深的羈絆。

    她知道囚籠的味道。

    黑暗、孤獨，時間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奪走。那時，她也曾盼望有人伸手，把自己從那裡帶出去。

    所以，當她看見他們的情感纏得這樣緊，不由得想：不要讓愛，也變成那樣的牢籠。

    ——

    她不會改變凡人的選擇。

    但若能輕輕撥開那些被誤會與嫉妒纏緊的心線，讓他們少一點痛……這就足夠了。

    「畢竟，你們曾經伸手拉過我。

    現在，就換我稍微幫幫你們吧。」

    ——只要輕輕一點就好。

    若醒來後，你們不再記得這片光……那也無妨。

    只要痛能少一些，就足夠了。

    【卡維的夢境-光裡之吻】

    光線柔軟得近乎溶化。

    整個須彌的花園都在風裡搖曳，白色與金色的小花像漫天細雪般散落在石階與草地上。

    卡維坐在鋪滿花瓣的石階上，膝蓋交疊，裸露的小腿被陽光親吻得細緻發亮。

    懷中攬著厚重的圖紙，上頭的線條繁複卻優雅，勾勒出一座又一座未完成的殿堂。

    那些建築在他筆下熠熠生輝，仿佛下一刻就會從紙面上拔地而起。金紅色的髮絲在脖頸與鎖骨間滑動，睫毛輕輕顫著，專注神情讓整個人像與陽光一同呼吸。

    筆尖在紙上輕輕點過，他唇角帶著滿足的笑意，眼底閃著光。

    不遠處的樹蔭裡，有個人靜靜注視著他。

    是艾爾海森。

    夢裡的艾爾海森放下書，抬頭凝視卡維的那一瞬，眼底的冷光被細微的溫柔取代，彷彿所有理性都被吞沒。

    他看著卡維抱著圖紙、專注描畫的樣子，目光沉得像要把這畫面深深刻進靈魂裡。

    卡維終於察覺，耳尖紅透，卻還是忍不住笑：「……你看得這麼專心，難道連我畫圖的樣子?，都喜歡？」

    艾爾海森沒回答，只是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撥開散落的髮絲，指腹擦過耳尖。那裡因為陽光與情緒而泛著細細的粉紅。

    「你的耳朵紅了。」

    「哪、哪有……」卡維慌亂地別開頭，卻還是因為被看穿而浮出一抹羞澀的笑。

    下一秒，艾爾海森俯下身，手指搭在卡維的下頷，迫使他抬頭與自己對視。卡維愣了一瞬，眼底還帶著沒收好的專注光芒，便被人直接攫住了唇。

    唇瓣被覆上時，卡維全身一震，呼吸瞬間亂了。

    那並不是急切的掠奪，而是安靜卻堅定的吻，像陽光一樣緩緩落下。

    他慌亂地想要張口呼吸，卻在那一瞬間，感覺到對方的舌尖極輕地掠過唇縫。

    只是短短的一觸，卻像火星落在紙上，把心口燒得發燙。

    卡維指尖還沾著墨水，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卻怎麼也無法推開。

    唇縫被輕輕探入的感覺讓他渾身發軟，睫毛顫抖，忍不住溢出一聲低低的哼。

    「……唔……」

    那聲音立刻被吞沒。

    舌尖只輕掃一下，像確認，也像封印。暈眩隨之落下——甜得幾乎化開。

    【現實的對照】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卡維整個人愣住了。

    他猛地發現——現實中的自己和艾爾海森，就這樣被硬生生拉進了夢境裡。

    卡維愣住了。

    「……這……這裡不是我的夢嗎？」

    現實的艾爾海森也在環顧四周，神色冷沉，卻難掩眼底那瞬間的詫異。

    「……夢境權能。」

    他很快意識到這不是普通人能控制的。

    那個「夢境卡維」正坐在花瓣鋪滿的石階上，帶著笑意描圖；

    而「夢境艾爾海森」則低頭凝視，眼底溫柔得近乎失真。

    現實的卡維臉色漲紅，手指卻下意識地攥緊，像是要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喉嚨哽住，低聲顫道：

    「……這……這只是夢……！」

    艾爾海森沉默片刻，唇角卻微不可察地勾了下。

    「夢？」他淡聲。

    「原來你喜歡我這樣看你？」

    語氣帶著平靜的調侃，卻輕得像是順口的一句話。

    卡維一下子耳根全紅，啞然無語，羞得幾乎想轉身跑掉。

    艾爾海森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將眼神收回去，像什麼都沒發生。

    可那一瞬的話，已經讓卡維恨不得把整個夢境撕碎——

    因為那意味著，艾爾海森早已洞穿了他心裡的幻想。

    等到夢境中的兩人親吻結束時，現實卡維還有些恍神，一時之間還沒能接受目前的狀況。

    突然間他怔了怔，下意識看向四周。

    原本沐浴在日光下的花園，不知從何時開始，光線變得稍暗。葉片不再閃爍著溫暖的金光，而是染上微涼的綠。

    遠處的花叢裡，彷彿有什麼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逝。

    卡維心口輕輕一縮。再回頭時，艾爾海森靜靜凝視著他，神情冷淡得近乎無情。

    可那雙眼睛卻比剛才更深，深得像是要將一切都拉入其中。

    花園的邊界漸漸模糊，像有看不見的力量，正把夢境一點點從卡維手裡奪走。

    「……不、不是我的夢了？」卡維下意識低聲驚呼，聲音裡還帶著急切。

    可話音未落，整個夢境便如被無形之手撕裂。

    綠瞳冷冷收縮。艾爾海森低聲道：

    「——輪到我了。」

    雕花的立柱、一簇簇金白的花朵，漸漸被更高更冷的石牆取代。

    艾爾海森伸出手，握住卡維的手腕。那力道看似輕巧，卻根本無法掙脫。

    下一瞬，腳下的地面驟然一沉。

    花瓣散落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卻立刻被石壁回音吞沒。

    高牆、殘壁、狹窄到幾乎能將人卡死的縫隙——像是從噩夢深處兀然升起。

    夢境換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