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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二的时候才想起来游乐园的东西,于是一起去拿。    游乐园还是很热闹,很吵,吴霜买了两张套票。    “我请你啦。”她晃晃手机,“谢谢你帮我补英语。”她一次性过了英语四级。    林檎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带了一杯果茶给她。站在游乐园门口,他显得比当年更加从容,有女孩儿要他的微信,他就摆摆手,好声好气地拒绝。    吴霜远远地走过来,心里有点遗憾,如果林檎答应了大概就已经走出来了吧,可惜他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对自身道德有着近乎苛刻的规范要求,吴霜欣赏这一点,但有时候,也忍不住痛恨这一点。    游乐园新开了鬼屋,她有点好奇,询问地看向林檎。    “走吧。”林檎率先走过去,拿票去入口盖章。    黑漆漆的一个隧道,说吓人倒也不至于,就是到处都是绿色的荧光,看起来有点晃眼睛。冷风很足,吴霜抱着胳膊走在前面,她背包没有拉紧,林檎伸手去拉,却听到一声:    “妈呀!”    他从来没听到过吴霜惨叫,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一蹭三尺高,背包里那个海鸥挂坠都掉了出来,林檎一伸手,正正好把那个小东西握在掌心里。    你听说过神启吗?    某时某刻,人类被神明点化,觉醒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林檎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醒过来了。    手里海鸥浓密柔软的绒毛,周围带着空调味道的冷气,电机运作的嗡鸣,这些信息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里,他握着海鸥,呆呆地忘了放手。    面前是一个眼窝里塞着破碎眼球的骷髅头。    是跳脸杀。他想着,伸手把骷髅头按回去,手拎着吴霜的双肩包带子,拉着她往出口走。    “没事了。”    林檎有一点想笑,实在是吴霜这家伙都敢抓虫子放在手上,看到鬼屋又那么跃跃欲试,让他以为她什么都不会怕。他想笑,于是嘴角也就上翘,出了鬼屋走了一小段路,都到树荫底下了,吴霜还是很安静。    他转过身,看到对方在哭。    她看着他的脸,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却好像啪嗒啪嗒地砸在他心里。    “我,我去买个冰淇淋。”吴霜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用袖子抹了一把就转头走掉,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翻纸巾。    林檎站在那里等。他好像头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夏天的闷热空气,偶尔吹拂过的风也是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热辣辣的痛,掌心里的海鸥上还挂着两枚钥匙,金属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哭了。    为什么?    他茫然无知。    “你不要哭。”他想说。    买冰淇淋也可以,爆米花也可以,坐跳楼机过山车云霄飞车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要哭。    他等了一会儿,心情很急躁,说不出来的焦躁不安。理智告诉他,吴霜不会做出把他一个人扔在游乐园这种事,可心却不安地七上八下,直到对方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这样就好。    他松了口气。    吴霜递给他一支淡绿色的冰淇淋。    之后的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谁也没有说要玩什么项目,取了东西回去的路上,却又都默契地停在了娃娃机前。    “花了吧。”    “用了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他们确实有一点默契,行为和思想都很契合。但这样的默契又是一种隔阂,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某些敏感的部分,体面人都保持着自己的体面,反而疏远。    娃娃已经换了一批,却没有变得良心,反而更坑人了。两个人各挑一台机子投币,币花得差不多了却无事发生。    “不玩了不玩了。”吴霜的心情好像平复了不少,她把剩下的硬币抓进林檎的盒子里,“你来。”    于是林檎继续兢兢业业地抓娃娃。他用余光看到少女抱着双肩包发愣,下巴搁在包上面,眼睛红红的,心里就又愧疚起来。    就这么一发愣的功夫,超时了,爪子自动放下,抓——抓到了。    是一只粉色的海豚。    “厉害啊。”吴霜象征性地给他鼓鼓掌。    这好像是一个幸运的开始,之后他又连续抓上来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玩偶,有大有小,还有一只灰色海豚。    “情侣款啊。”吴霜看了一眼,提起背包,“回去啦。”    她一个也没有要。    之后的几天很安静。    可能是因为回家了很忙,吴霜发过来的消息要少一些。林檎没有太多的朋友,常常一整天过去,手机里除了她发过来的几句问候什么都没有。    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林檎并不觉得孤单。他有很多事要做,他要写导师的作业,看一篇篇复杂的的论文,背专业单词,他已经为自己定下了目标,他要做这样的事,他不会倒在半路上。    只是偶尔的,看着朝霞或者夕阳,他觉得惆怅。    他们还是会去福利院,玩偶都被他带过去了,送给了新来的小朋友。粉色的海豚很受喜欢,大家都要摸。灰色的就不怎么受欢迎了,被放在桌子上没有人管。他看了一会儿,上楼去给初中生补课,现在让他讲高中他也不太敢了。    下楼时候灰色海豚不见了。    吴霜走在他前面,马尾轻轻摇晃。发绳缀着两个可爱的小球,她烫了头发,卷曲的发尾有一点可爱,她笑着和楼下的小朋友说话,声音有一点好听。    她劝那两个抢灰色海豚的小孩:“海豚会痛的哦。”    噗通,噗通。    他好像在心动。    他回到家里,头一次外套都没有脱就躺在床上发愣。短短两年,当初疯狂的爱和迷恋就被他忘得干干净净。他还记得自己说要等待对方回心转意,现在想起来除了羞耻却好像已经没有了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感觉自己背叛了对方和当初的感情,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的心动,辗转反侧了半天躺在床上睡过去,醒了之后喜提三十九度八。    还没傻,但是快了。    他吞了两片退烧药,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纠结了半天还是拨通了电话。对面的李旭正捏着迟来两年的情侣风铃和老婆嬉笑怒骂。    “喂?”李旭接到这个电话简直受宠若惊,这好像是两个人头一次通话,还是林檎这祖宗主动打的,简直能载入史册。    林檎有些犹豫,这种事问李旭不合适,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也没有别人可以问。    “我想问……当初,我谈的那段恋爱,你觉得是什么样的?”    李旭差点原地一蹦三尺高。    真的,太不容易了,这祖宗居然有醒悟的一天?他最开始还不明白吴霜问他那个谁的事做什么,后来清楚了,这是老母鸡护犊子呢。    可惜这小鸡仔两年过去还是染了鸡瘟半死不活的样,看得他也难受。    很难不难受。    鸡崽子不舒服老母鸡就不舒服,老母鸡不舒服老母鸡的闺蜜小宁兔子就不舒服,小宁兔子不舒服就踹他,他一个吃瓜群众招谁惹谁了嘛。    但话还是要好好答。    “你要我委婉一点吗?”他试探着问。    “不用。”对面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被骗了。”李旭干脆利落地说,“他欺骗了你的感情,利用了你,然后把你抛弃了。”    林檎感觉头顶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谢谢。”    他把电话放在一边,热水兑直饮水喝了半杯。    他苦笑了一下。    果然就是这样的,苦衷也好喜欢也罢,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利用他,抛弃他,至于其中夹杂的感情,并没有改变这件事情中的任何一个要素。    所以这依旧是一场利用和欺骗。    十七岁的林檎失去了父亲,没有长辈的关怀,母亲爱他但自顾不暇。他孤单落寞,渴望陪伴,所以当他看到一个人对他表露出需要和喜欢,他就会飞蛾扑火一样冲上去。    他天真且冲动,如果他真的为了对方放弃自己喜欢的专业,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在情感上,他就彻底失去了寄托。    所以只能抓住那份感情。    即便那是虚假的。    即便他知道对方并不爱他。    就好像一场命运写好的剧本,他注定要踏入泥潭,任由自己沉入沼泽,满身淤泥的月亮失去了光亮,变成了千千万万人中普通的一个。    或许还要更加愚蠢和执着。    他爱吗?    也许爱过,但在他发现自己被欺骗的那一刻,爱就不在了。    剩下的是荒凉的心脏,是空荡荡的原野,是夜晚胸腔里呼啸的狂风,是孤单,是寂寞,是悲凉和凄冷。    而他茫然不觉。    他反复地咀嚼那些回忆,试图用虚假的温暖慰藉自己,但虚假就是虚假的,天真并不是愚蠢,如果不欺骗自己去爱,要怎么忽略那些敷衍的举止呢?    他只能去爱。    好在还能醒来。    与其说吴霜从情感的泥淖里拯救了他,不如说她治愈了他。    她在荒野中种下太阳,挂起星星,点缀上花花草草,开凿河流,一片荒芜的世界终于出现星星点点的绿色,林檎终于触碰到了切实的感情,他未来也随之改变。    于是他站在这里,终于敢坦诚地剖析自己,得出结论。    原来我已经不爱他了。    他终于可以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