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点灯（上）

    Pun   Hlaing   Golf   Estate——缅甸斑莱高尔夫俱乐部，位于市区西郊科科岛。

    仰光最顶级私人高尔夫俱乐部，会员等级森严，多用于承接顶级国际赛事，接待外国政要和名流富豪。

    今日清场，安保系统升到最高等级，保镖卫兵皆荷枪实弹。所有球童和服务生没收手机，经过两道搜身才被允许入内。

    球场广袤，草坪背靠三层别墅。户外撑起一排大遮阳伞，伞下阴凉，六个穿运动制服的球童分别侍奉两位贵宾左右，各个低头退居三步外，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听清他们说的话。

    “上次东方公主号一别，印尼总统的孙子还问我你是不是人间蒸发了。结婚有多舒坦，让你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窝在仰光连门都不出，勾得我都想结个婚舒坦两天。”拜占双脚岔开站上发球台，皮鞋锃亮，宝石戒指和手链都没摘，双手握球杆，架子摆得极为标准。

    “查仑那叔叔放你出来参加点灯节，是为了关心我结婚舒不舒坦么？”一旁，男人稍显不悦，今时今日，拜占羡慕的话着实刺耳。

    “父亲明年竞选总理，我当儿子的不得出门刷刷脸。出国参加外交活动拍两张照，等新闻写上「提纳官帕亚家族重视东盟外交，稳定与邻国关系」一行大字，我也算回去给家里交差了。”

    话落，拜占挥杆击球，一球轻松飞出百米，没人在乎进不进洞。高尔夫是公子哥儿口中老掉牙的玩具，充其量是访问邻国，外交公干中的面子行程。

    遮阳椅上，霍暻鼻梁架着墨镜，风丝吹过花衬衫敞开的领口，并未质疑拜占出现在仰光的用意。

    两个国家体制不同，缅甸由宣传部高度过滤核心舆论。泰国媒体则话语权泛滥，前期舆论造势必不可少，提升外交形象也是家族的手段之一。

    拜占眺望球飞出的方向，等待球童过来迅速摆好下一颗球，又问：“今晚曦meimei当文化大使，你不出席，现场谁去坐镇？外交大使站一排，真不怕出事儿？”

    “有人去。”霍暻应道，“我避风头。”

    “风头？”拜占唇边渗出呵笑，“你还会避风头？以前不都顶风头上么？我看你可不是人间蒸发，倒像给你老婆当三好学生去了。”

    霍暻凛起脸，掌心杵着球杆动也没动，避风头有两层含义，避开国防委员会的啰嗦，再避开和政治犯同屏出现。

    点灯仪式盛大，会邀请军政两界诸多名流，昂觉将军一家必然也在其列。一个陌生女人倒无妨，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命令亲卫当场抓人，当着众多外宾的面，同昂觉将军闹得不可开交。

    这是meimei第一次主持外交活动，他作为亲哥哥，绝不能去砸场子。

    拜占振臂，挥杆打出第二颗球，瞥过眼看着锋眉不展的男人，闲聊猜着：“避风头，我想起来了，有个叫昂莎的女人跟你议过婚，怕你老婆今晚撞见不好解释？“

    “你怎么知道？谁说的？”他愈发躁郁，敢情连外国人都比自己还清楚自己议过婚的事儿，

    “过耳的风声。”拜占道，“她嫁到菲律宾一年多，前夫家族因贪腐问题刚塌成废墟，紧接着你和她议过婚的风声放得到处都是，一个东盟军事法庭调查的政治犯能安全回国，应该没少蹭你的光。”

    闻言，霍暻咬牙切齿，舌头顶住腮帮子，大掌攥紧球杆，指关节咯吱作响，手背骤时迸出一道道青筋。

    他早怀疑过国防委睁只眼闭只眼的缘由，这群老头子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能放过其他家族喂到嘴里的把柄，容忍一个卷入别国总统贪腐案的政治犯被引渡回国，还能压到没半点动静，绝对不是靠昂觉将军人缘多好。

    相较于被家里隐瞒，昂觉将军利用一段莫须有的议婚和他的政治地位给自家孙女做担保，在他心里，无异于是罪加一等。

    “你老婆不会已经知道了吧。”拜占看霍暻耷拉着脸，昂贵球杆随意甩给球童，拿过酒杯坐在对面折叠椅上，摇头取笑，“呵呵，我说怎么像有人欠你五百万一样，想不到Khun   JING也有被人做局的一天。让你老婆想开点儿，坐稳女主人的位置才是真的，你议过婚多正常，我母亲里里外外给我议过三四十个婚，到头来我娶谁了？”

    没结婚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霍暻懒得继续这个被迫转圈丢人的话题，裤兜掏出手机，查看老婆的定位落在何处。

    手机屏幕里，红色圆圈落在茵雅湖畔，地点标注是半岛酒店式公寓。

    缅甸唯一能达到全球顶级奢豪标准的公寓，仅有三十三套，从不对外公开发售，配备二十四小时私人管家和静脉扫描解锁门禁，左右邻居尽是东盟政治要员和能源大亨，由退役特种兵负责整栋公寓的外交级安保。

    一套二百二十坪的大平层，价值超过三百七十四万美金的房产，那是他给老婆孩子买的新家。权当把自己卡里的钱过遍水，不动产总比来路不明的巨额美金安全得多，房产挂在缇慕名下，也算给她和孩子多一重保障。

    他没妥协，拒绝和老婆分开住，上午出门前，还吩咐佣人把自己的行李搬过去一部分，至少要陪她过完婚后第一个点灯节，过后去柬埔寨，她再搬进新家，自己出远门也能少惦着。

    不用拜占说，坠入婚姻迷网的男人也隐隐感觉自己心态变了，他没来由的开始恋家，老婆孩子在哪儿，他就想在哪儿守着。这种想法既正常又危险，只有他自己清楚，前夜和梭沙喝酒说的哪里都不想去，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大手摩挲后脖颈，完全不懂缇慕说的什么两个人分开看看合不合适，他只知道怀孕的老婆耍小性子，变着法儿的报复和折磨他，仅此而已。

    叮——玻璃杯清脆砰撞声打破他的愁闷，他抬起头，拜占正举着酒杯同自己搁在茶几上的香槟装杯，提一嘴：“忘问了，曦meimei和你大哥的婚约还作数么？我听说她……”

    “作不作数都与我无关。没有人能强加干涉我meimei的婚姻。家里永远养得起她，用不着旁人cao心。”霍暻猝然打断，落字掷地有声，拿起酒杯仰颌一饮而尽。

    尽完地主之谊，他随手把球杆丢在一边，揣好手机起身，刚准备迈步离开，拜占仰躺在长椅上，单手摇晃酒杯，一只胳膊垫在脑后，佯装百无聊赖，叫住他的步子。

    “Khun   JING，我羡慕你结婚了，有老婆有家庭，我自问没你的决心为了一个奇迹和家族对抗，可提纳官帕亚家族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女主人，只要你点头，我定不会亏待曦meimei，等我父亲明年选上总理，有关泰缅边境稳定，你大可高枕无忧。”

    霍暻没回头，唇边挑起讥笑，“敢问诗汶夫人对待你那些私生子手足还用鞭子抽么？我meimei天天见血睡不着觉，只怕我在仰光也闭不上眼，怎么能高枕无忧？”

    拜占脸色忽地紧绷，摇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只一瞬，便恢复正常，缓解尴尬笑了笑：“我会遣散家里所有闲杂人等，让他们滚出家门。大舅哥不必担心，我母亲很中意曦meimei，必然不会再出现你口中的情况。”

    “免了，这声大舅哥我担不动，诗汶夫人的精神分裂得了十年，未来我看也不会好，拜占少爷，另寻吧。”霍暻决然，迈大步离开发球台，向后方别墅走去。

    在场两列亲卫兵也立即收队，端上枪跟住暻少爷步子，顿时，发球台褪去半壁，场上空空荡荡，只有保镖和球童依旧杵在左右。

    拜占脸色阵红阵白，手部微抖死死捏住玻璃杯不放，宝石戒指磕进指节根部，痛麻感十指连心，瞬间击穿他伪装多年的完美面目。

    砰——

    酒杯脱手摔落在地，玻璃应声碎裂，球童们即刻跑上前，蹲在地上去收拾残局。

    拜占眼梢瞟过球童们弯下脊背擦拭地板的模样，和家里上不去台面的兄弟姐妹一样卑微无比。

    突地，他眼睛猩红，疯了一般抄起茶几上玻璃杯往地上球童和服务生的后背砸去，裂开嗓子嘶声大吼。

    “滚！都给我滚！”

    “狗东西！敢来抢我的家！”

    地上球童和服务生躲闪不及，只能任凭大少爷红着眼望身上砸东西，玻璃杯砸完，扔水果，一股脑全撇到地上，狼藉一片。

    幼年，他的mama指着和他流同样血的同龄人们，告诉他，这是一群任打任骂不还手的狗，连给他舔鞋都不配，他耳濡目染，也从未将他们当人看待。

    直到十年前，他的母亲确诊严重的精神分裂，病一发作，便拿起鞭子殴打下人和父亲的私生子们。

    光被打死的下人不计其数，尸体埋在后花园当肥料。没有人查，他的父亲是泰国陆军总司令，母亲是皇家郡主，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他们家翻后花园。

    哀嚎，整整十年，富丽堂皇的家里尽是哀嚎和鲜血。母亲发疯，父亲搂着情妇视而不见，兄弟姐妹全身是血只会下跪求饶，没有人拉他出深渊。

    所以他羡慕霍暻结婚了，羡慕世上有人愿意伸手，不嫌他们恐怖，愿意拉他们这种人一把。

    拜占全身轻抖，闭眼吐口浊气，恢复冷静后，若无其事用湿巾擦去手上的水，对身后的保镖开口。

    “走一趟大金塔，来别人家做客，礼数不能断，我有礼物送曦meimei。”

    保镖点头，“是，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