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与重逢

    事情发生总是很突然，比如云桢失去父母，比如她离开校园开始拍戏，比如成为龙套演员，比如她被人刻意刁难撞撒给剧组买的咖啡。零下三四度的天，她伏在地上擦着咖啡渍，而那个组里的男配角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和她一起擦，云桢抬头看过去，那人仍旧低头不闻不问一言不发地擦着。

    云桢的自尊心就在那时可笑地作祟了，她鼻头一酸，右手抢走他手里的湿巾，埋头不管不顾地在地上乱擦一通，左手胡乱地抹脸。

    她什么也没有，没有家人，没有背景，被欺负了只能无措地承受，她也在摄影棚里和假人模特对戏到所有人离场，每到那时候她就会看着一盏一盏灯光慢慢黯淡，没有一盏为她而亮起。

    眼泪掉个不停，哭花的脸如同挂着液渍的地板，在她手下变得乱七八糟。而他这时也直起身抬了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润：“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倔强地抹了一把眼角瞪过去，却看到他侧着头没看自己，仿佛是为了关照她的不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假人模特身上，微微垂眸，嘴唇浅浅抿了片刻后他开口，“但不代表这就是对的。”

    她愣住，这才看到他右手递了一条湿巾过来。

    如梦方醒，云桢一把夺过那条湿巾蓦地起身，她不顾那人还维持着原样，居高临下地冲他大声道：“你什么也没看到！”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眼神漫无目的地环视整个摄影棚，终于如看到救星一般躲进一间无人的化妆室，她虚张声势地关上门，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背靠着门，慢慢伏下腰滑坐在地。

    昏暗的室内，化妆镜上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贴在一边的定妆照，海报上的人拥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安静疏离，微垂的眼尾与刚刚如出一辙，覆上一层鸦黑的睫羽，整个人像是冬天清晨雾气下的一块薄玻璃。

    她的视线移到旁边的名字上，她摩挲着唇瓣轻轻念了出来，

    周、令、言。

    几近呢喃的低语，在这空空的房间里显得惊天动地，好在有如雷的心跳替她掩饰。泪干的脸颊已有些冰凉，而震颤的胸膛却愈发guntang。

    咚咚、咚咚、咚咚...   ...

    她虚握着那条湿巾贴向心口，是自己的心跳。

    这是第一次，自父母离开后，她感受到这颗心脏还在身体里有力地跳动。

    她猛地起身拉开门，光源倾泻进来，刺得她眯起眼看向那处，只剩空空如也。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也很突然，比如直到周令言完成他不多的戏份杀青他们都没有再见；比如那天他的帮忙被人拍下传到网上，尽管只有云桢的一个模糊背影，但是不妨碍周令言收获一波好感赚足路人缘，也不妨碍她继续默默无闻；比如一年半以后随着剧集播出，周令言的人气水涨船高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男艺人，而她再没有机会说出那天嗫嚅于口齿的道谢，或是道歉。

    一年半以来，她也剥去了初离校园的懵懂，逐渐掌握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生存之道，没有靠山的人想要得到什么，总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偶尔耍滑偷jian，卖尽机灵，为了争到一点在有些人眼里可有可无的资源。尽管有时也会埋怨上天不眷顾，但比起出卖底线，云桢已经很满足，毕竟她一直不是幸运的人。

    云桢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那个甚至称不上经纪公司的工作室给她接的又一个女十八剧本，下车时耳边还飘着经纪人莫姐絮絮叨叨的让人无从着手的“经验”，诸如“该蹭就得蹭，黑红也是红，别白瞎一张漂亮脸蛋”、“找个大腿抱比给剧组买一百次咖啡都管用”云云。她当然知道所谓的量变不会产生质变，否则她出演的这些女N号早就给她合成一个女一号了。只是面对那些暗示性的不怀好意地游走于她脸上或是身上的视线，她总做不到坦然接受。

    她走进摄影棚，主演们都已经化好妆准备拍定妆照，她换好衣服百无聊赖地倚着化妆室外的门廊，棚内响着外放的音乐：“It’s   too   late   but   i   will   try   a   hundreds   times,i   can’t   forget   you   anymore...”

    这时一只手搭上她的左肩轻拍，她新奇地收回靠在门框边的脑袋侧头回看，毕竟在这个看人下菜碟的圈子，对她如此轻手轻脚的礼遇可不多见。

    而那只手的主人声音也在他们视线交汇的前一秒和室内的音乐一同响起：

    “I   realize   my   heart   was   missing   you   everyday...”

    “抱歉我来晚了，里面还有人在化妆吗...”

    清润而熟悉。

    云桢宕机一瞬，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莫姐那些不合时宜的教导，她看着面前的周令言想，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的大腿吗？

    他的眉眼慢慢与她在脑海里临摹过数遍的样子重合，只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那股疏离的气质更盛。云桢这才发现他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自己1米65的个子几乎被他整个人罩在身下，那双与一年半以前别无二致的幽深眼眸低低地看下来,神色如常，只带有些许疑惑。

    “I   konw   i   let   you   go...”歌继续放着。

    她知道，他忘记她了。

    云桢现在穿着剧里不知道什么妖艳贱货搭的红色吊带短裙，两条白花花的手臂被衬的发光，栗色的长卷发披在胸前，本就妍丽的长相，笑起来时弯弯的眼尾小钩子似的招人，偏偏配上莹润的唇瓣，鼻子虽挺但又小巧微翘，使她整个人并不显成熟的浓艳，反而是俏皮的娇憨。

    云桢完全转过身来，正对着周令言，她踮脚抬起细嫩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不顾他rou眼可见的僵硬，将脑袋搁在他胸前:“没关系，等你多久我都愿意。”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发疯，可能是她想通了，为了自己那多舛的星途，或是为了那个冬天因一人而怦然跳动的心。

    周令言僵直地看着怀里这只胡作非为的栗色小猫撒娇似的轻轻蹭自己，他双手举至胸口两边，想扒开她却对着两条光溜溜的胳膊无从下手。

    怎么能...怎么可以...

    终于在周令言正欲发作之时云桢从他身上离开，她笑眯眯地抬起一只脚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整个通道，她歪着头笑眯眯地看他：“我突然有了对戏的灵感，周老师不介意吧。”

    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蔓延开一层可疑的的粉红，连带着他微垂的眼尾也带上了略显狼狈的潮意。

    他快步走向化妆室，在经过她时却又脚步一顿，他抿抿唇：“以后不要这样...随便。”随即闪身进了房间里，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歌词还在唱着：“I   konw   i   let   you   go...”

    她不顾身边那些若有若无目睹刚刚一切的视线，好整以暇地看着周令言背影消失的地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她蹭定周令言了，才不管是不是什么恩将仇报，谁叫他先忘记她了呢。

    “Can   we   start   again...”

    她轻轻哼唱。

    We   can   start   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