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琉璃易碎

    青霭前面工位的女生叫欢欢，负责美工设计，圆脸，穿着带蕾丝边的洛丽塔裙子，青霭刚来就热情地同她交谈，告诉她公司的作息；和欢欢正对面工位的女生小滤，高高瘦瘦，戴着无框眼镜，不爱说话，只打了个招呼就埋头于电脑前写文案。

    跟着林姐转了一圈回来后发现工位上躺着盒胶卷相机。

    青霭正疑惑，踌躇如何开口，又怕打扰同事工作。

    小滤似有所感应，头也没回：“行政那边发的节日礼物，我帮你领了一份，欢欢去拿点心了，说是来新人庆祝一下。”

    青霭很不好意思：“谢谢啊，小滤老师，我今天刚来，这个礼物份额会不会没有算上我呀。”

    小滤推了推眼镜：“你入职前刚好统计礼物人数，我顺手把你报上去了。”

    她顿了顿，复道：“我们年龄差不多，不用这么客气称呼，青霭。”说罢又伏案工作，留下青霭不住感动。

    这完全是小时候曾经幻想过的公司生活——精致漂亮的工作环境，善良热心的同事，还有阳春白雪的工作内容。

    只是这份快乐太浮于表面，比洗洁精搓出的泡沫还脆弱，才一瞬间，底下的阴鸷就悄然翻腾。

    “你早上看到她了吗？”

    “你说策划部的那个？”

    “还有谁！”

    “呵呵，口红借我一下。”

    “怪不得前台那两个当天都被开了。”

    “有了高配版收藏品，那种长得像的次品早该丢了——他运气也好，坐在家里都能遇到送上门的——杏眼，细眉，长头发，长睫毛，笑起来还有梨涡……老大喜欢的不都是这个类型的？”

    “面试那天老大八点就来了！我还以为他跟以前一样，说会来公司，只是说说，没想到真来了。我差点闯红灯！要不是市区限速……”

    “你说，她知道她为什么能进公司吗？”

    “估计早就认识了，跟前台差不多，先上车再补票吧。啧啧，长得好看也真是好命。”

    “有钱人命也好，随便给后宫发岗位，还是公司给钱养他的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老板娘架子。”

    “现在应该还没有，我早上看到他们了，她估计还不愿意公开吧。不过也快了吧”

    “这种事，也不能怪小姑娘把持不住。老板有钱有颜，又擅长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在学校待久的学生妹，一心只知道读书的，被撩拨几下哪里顶得住？”

    “呵呵，建大出身，绩点还卷这么高，你当她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冷着张脸，还以为多厉害，不过是绣花枕头。你不知道，我看她跟林姐，跟她办公室的人说话，笑得甜嘻嘻的。我随口问她些事，冷着脸说忘了。也是，我这种水货留子，也不配和她这种「大小姐」说话。”

    “这不正好，装货配烂货。”

    “啧啧。也不怕得病？跟着双插头一起，等带去玩两王一后就老实了……你没入职的时候，有个前台一开始不也不愿意，后来被【优化】了，哭着跑到公司门口大闹，说所有洞都被玩了，还跑去隔壁公司要什么——家长做主！哈哈哈！要一个侄子给叔叔做媒……”

    厕所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隔间外的声音霎时安静，只有虚情假意的寒暄。

    青霭坐到腿发麻，外面的声音才彻底消失。

    在抽水声中，她垂下头细细搓揉指尖，抬头，看到镜子里那张被诽议的脸。

    水滴鼻，杏眼，细眉。

    粘着水的食指绕过垂落的长发，黏腻成一块，比没骨濡开的黑墨花瓣还要浓厚。

    原来如此。

    她冷静地回到办公室，也不怪自己办事顺手去别的楼层上厕所。

    “青霭，准备吃中饭了，你点外卖吗，还是去商圈吃呀？我和小滤准备去商圈吃，一起吗？”欢欢乐呵呵道。

    青霭笑道：“好呀。这边我很少来，都不知道有哪些好吃的呢。”

    “我们老熟了，湖滨地头蛇是也！你喜欢吃什么，口味重不重，我和小滤都超爱辣——不过粤菜我们也喜欢。”

    “我都可以诶，你们平时吃哪家店？”

    说到美食，欢欢便滔滔不绝，青霭捧着杯子微笑听她娓娓道来。

    末了，大家正准备收拾一下出门，青霭问：“对了，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口碑比较好的理发店呀？”

    欢欢奇道：“你要剪头发吗？”

    青霭理了理衬衫，发现袖口被水笔划出一道痕迹，顺势将袖口往上挽了几折：“不是啦，是想烫染一下，之前没入职怕公司不喜欢员工染发烫发。”

    欢欢笑道：“青霭！你太可爱了！私企跟体制里不一样，哪会这么严格！”

    小滤本是安静听她们说笑，听到这，透亮的镜片闪过一丝亮光：“有一家工作室还不错，我在那里有位固定理发的toney老师，不管是修层次还是漂染，他都很擅长，而且听得懂人话，说剪多短就多短，绝不会自作主张。”

    她说着将理发师的联系名片推给青霭。

    今天万里无云，阳光无遮拦地直撒下来，正午便有个盛夏的影子。欢欢用手挡在额前，借着手争来的阴影，有气无力道：“开车吧，太热了受不了了，反正有停车券。”

    跟欢欢在一起时，什么时候都是愉悦的，她开车又稳，说话又风趣，青霭心底的阴郁都散了不少。

    “欢欢jiejie你的车技真好。”

    欢欢透过后视镜，给了青霭一个眼神：“还得是meimei懂。”

    即便是弯弯绕绕的底下停车场，坐在车上竟感受不到一点向心的拉力。

    “我这车技是跟着国企的老师傅进修过的，那老师傅都是给厅级以上的老领导开车，讲究一个稳、缓、舒，对了青霭考驾照了吗？”

    青霭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考了，高考后那个暑假考了，可惜考出来后不怎么开，我有点害怕。”

    “哎，开车有什么好怕的，自动挡太简单，有手就行。”

    “我总担心自己会伤害别人，就是汽车很大，发力就飞出去，毕竟是铁包rou，但行人和骑车的人都是rou包铁——虽然没有发生过，但我总担心我会伤到别人，有种……我会掌握别人生命的……惶恐。”说到这，她觉得自己说话太文邹邹，担心欢欢和小滤觉得她奇怪。

    没想到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小滤没有不耐，反而赞同：“我也有段时间是这样的，所以除非去外市或乡下，我都坐地铁或打车。”

    欢欢摇了摇头：“害！那么漂亮的车，就搁地下车库展览呗！”

    小滤“唔”了一声：“能给邻居提供情绪价值，也算是我日行一善。过几天团建我就开出来，顺便去保养。青霭是搬到b区来了吧？你住哪块，到时候我或欢姐来接你。这次五一团建在段总家后院吧？”

    “老大最爱的泳池派对。太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