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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痕)为何面对欺凌,我毫无反抗之力(二)

    

(旧痕)为何面对欺凌,我毫无反抗之力(二)



    九月份的一个早晨,三位室友起得格外早,比平时习惯早起的女孩起床还早。

    女孩睡眼惺忪,还想再眯一会儿,但忽然,耳边飘来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

    山区室友的声音:“她的东西……现在就拿走吗?”

    张忻怡的声音:“不急。”

    山区室友又说:“那到时候再说吧。”

    “嗯,到那天就放在我衣柜里。”张忻怡清晰又缓慢地吐出这句话。

    女孩把脸埋在被窝里,察觉到一些古怪,等三个室友都出门了,她跳下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所有东西,一个没少,她皱了皱眉,也背起书包出门,决定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她的学习生活很繁忙,分不出太多心神在这些事上。

    十几天后,十四岁的女孩迎来了人生中第二次alpha生理期。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她们的世界对生理知识的科普很到位,抑制剂贴也随处可买,见效很快,贴在脖子上一会儿便能压下热潮。女孩记得自己的生理期在九月份,她在八月份就把一板贴纸放在宿舍抽屉里。

    上午,女孩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中午便回宿舍,准备取出贴纸贴上。

    进宿舍时,宿舍里空无一人,女孩关上宿舍门,来到自己的床位,打开抽屉,却惊奇地发现,那板贴纸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孩愣了两秒,她记得昨天晚上贴纸还在抽屉里,今天怎么就不见了?难道她被生理期扰乱了心神,出现了记忆错乱?

    她徒劳地把抽屉整个抽出,又翻书包和桌缝,还是找不到,女孩只得起身,准备去超市重买抑制剂贴。

    可是当她尝试去开刚刚被关上的宿舍门时,却惊奇地发现,门打不开了,只能转动金属柄,没法移动锁舌。

    门锁是电子的,据说已经投入使用了将近十年,程序老旧又简陋,学校的本科生就能破解,质量更是一般,偶尔还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刷卡没反应,只能用机械钥匙才能打开。

    但女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门出这种问题,居然能从外面把里头锁死。

    女孩烦躁地拧着门把手,把手被撞出哐哐哐的怒响,但门依然纹丝不动。

    猛然,女孩脑海中闪回了十几天前听到的对话——“她的东西,拿走了吗?”“到那天就放我衣柜里。”

    刹那间,女孩体内原本温热的潮流瞬间窜成了怒火,她几大步冲到张忻怡的床位边,果然看到张忻怡的衣柜边沿露出一个白色的塑料包装袋,正是她原来用来放抑制剂贴的袋子。

    愤怒的女孩猛地掀开张忻怡的衣柜,那个塑料袋像轻盈的纸片一样飘落在地,只有袋子,里面的抑制剂贴却不在。

    放哪里了?放哪里了?女孩愤怒得感觉体内要喷出火来,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去张忻怡的衣柜里翻找了一番,什么都没找到。

    砰的一声,女孩一脚踹上张忻怡的柜门,然后,躺回自己的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热潮混着怒火在血管里噼啪作响。

    这就是她们的计划吗?通过藏起她的抑制剂贴来折磨她?

    卑劣,愚蠢,低级。

    人类于这个世上已经存在了几千几万年,而抑制剂贴的发明不过是近百年内的事,在没有抑制剂贴的时代,人照样可以正常生活。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人的精神力量永远排于低级的生理反应之上。

    她有她的意志力,不就是被藏起了抑制剂贴吗?她不害怕。

    女孩咬住被子,闭上眼睛,然后任由时光流逝。

    体内像有火焰在灼烧一般,分不清是哪种火,是yuhuo还是怒火?

    应该是怒火吧,那种烧灼的yuhuo,那种想要捶烂这个世界的怒火,熊熊大火舔舐着她的内脏。

    愤怒,较劲儿,愤怒,再较劲儿,你们不会得逞的,恶毒的虫豸。

    痛苦中,她只顾着和身体斗争,却没有注意到,张忻怡的桌子的角落,一个隐蔽的摄像头闪着幽幽的光。

    深夜,女孩醒来时,她的生理期已经结束了,她竟然在宿舍的床上度过了一天,没有和任何人说,没有请假。

    滩在汗湿的床单上,女孩机械地拿出手机划动,眼神空洞地看着屏幕,她突然发现,平素不算热闹的班级闲聊群里,今天却有99 的消息,而且最新一条的消息里,中间还钉着她的名字:季沨。

    女孩点开闲聊群,发现是一堆她摸不着头脑的内容,对话却都是朝着张忻怡的。

    有人劝张忻怡“不要冲动”,“遇到这种事情上报学校就行”,还有人劝张忻怡“直接报警得了”,“警察一定会把这种人绳之以法。”

    女孩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的手指颤抖起来,慢慢往上翻,终于翻到了对话的最初,是张忻怡发的“alpha室友翻你的衣柜怎么办?”

    附赠一张女孩在她的衣柜里翻找的照片。

    张忻怡说:“我装摄像头,本来只是怕人拿我的东西。但后来又感觉我多虑了,两位室友都挺好的,剩下那位……虽然不太喜欢,应该也不至于翻人的东西吧。”

    “谁知道啊……竟然拍到了这种内容。”

    “她今天到发情期了,我们都闻到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贴抑制剂贴,反而翻我的衣柜,是要干什么?”

    张忻怡的跟班们在群里连连附和:“我的天呐,好可怕。”

    “学校为什么现在还在用这么传统的分宿舍方式,为什么要把beta和alpha分到一起呢,不知道还有一些性少数吗?多吓人啊。”

    “对啊,虽然我们也不歧视性少数,但是遇到那种人品比较差的变态,怎么办?”

    女孩觉得五雷轰顶,一股带着紧缩感的寒意沿着脖子向脊背下传,好像有一个尖利冰凉的爪子在刮挠着她的皮肤。

    鬼使神差地,女孩点开了几乎从来不看的QQ空间,她发现了张忻怡发的说说,只有一句话:“遇到发情期翻人衣柜的alpha室友怎么办?

    但这一句话却获得了很多赞,甚至还有转发,评论区和班级群里的内容大差不差。

    “吓人呢。”

    “好变态。”

    “跟辅导员说吧,实在不行报警吧。”

    女孩感觉自己白天被火焰灼烧过的身体,现在一下子被摁入了冰水,像加热再高速冷却的玻璃试管那样,开始裂出裂痕,然后碎成几片。

    愤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偶尔心中仍有怒火燃起,可是转瞬就被无助和绝望侵占。

    曾经金奖的喜悦也被一扫而空,她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一点点自信很快便开始剥脱,现在,她在别人心中已经成了可以被警察抓走的人,而且居然是以这么猥琐的理由。

    眼泪一滴一滴往外涌,她不敢哭出声,始作俑者们都在一个房间睡觉,她感觉自己哭起来的模样太丑陋太卑微太恶心,也太好笑。

    躺下来时,眼泪会流到鬓角,侧身,眼泪会糊到枕头上,哭到一定程度时,鼻涕会直接堵住鼻子,无法抽吸,她只能张着嘴巴吸气,不一会儿嗓子就发干,感觉喉咙里传来血腥味,却还得克制着让吸气的声音不能太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外面的鸟鸣,天蒙蒙亮。

    她蜷缩着,像一个湿透的垃圾袋,那天晚上,她醒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她没有去上课,饭也没有吃,因为她只要一出门,就会感觉可怖的目光像针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

    她像一个木偶一样僵在自己的被窝里,躺了一整天,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被子的褶皱移动一下,又是她的一个错误。

    眼前回荡着那些消息框:“变态”“恶心”。

    求你别说了,我没有。

    求求你们。

    就连下床,都会感觉脊背发凉。

    一上床,又会忍不住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删掉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无论是说过话的还是没说过话的,最后直接卸载了QQ和微信,再也不想看任何社交平台的界面。

    害怕,恐惧,人们的目光,她好像变成了一滩见不得光的污泥,她需要把自己包起来。

    但害怕和恐惧中,仍有要撕裂她的愤怒,她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过,要被如此对待如此欺凌?

    而这没有燃尽的愤怒,又让她闯了祸。

    晚上,三位室友都回来了,张忻怡在和清沪室友说话:“今天的那个助教特别帅,你注意到了吗?”

    山区室友在和她新交的男朋友打视频通话,和张忻怡一样,她也不乐意戴耳机,一定要外放。

    只听她捏着嗓子,用甜腻的夹子音说:“我好害怕啊——”

    “害怕什么啊?还是昨天那事儿吗?”她的男朋友非常配合她。

    “对啊,超级恶心,就跟……你们楼下的那个发情的狗一样,你懂吧。”她拖长了声音。

    “哇,好可怕啊。”

    “整个宿舍里都是那个……味道,不知道她在宿舍里面干了什么。”她说的应该是alpha生理期释放的信息素。

    “哎,别说了,这种事还是不要直说好。”她的男朋友比她有涵养,知晓这种话不应该太直白。

    “唉,真的搞不懂这种人。”

    她的男朋友又问:“为什么不贴抑制剂贴啊。”

    “不知道,可能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那也太过分了吧,怎么会有这种人。”

    “对啊,我们真的好怕她,万一哪天她就爬到别人床上去了呢。你知道吗?她还曾经有一次,在我上厕所的时候推门进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这件事是真的,在她们当室友的三百多天,女孩确实有一次,仅仅是一次,迷迷糊糊地进卫生间时,忘了敲门,她该怎样解释,她那一次只是忘了敲门而已呢?

    山区室友还在和她的男朋友说着害怕之类的话,说着害怕,却好像在谈论笑话一样,哈哈大笑。

    那笑声实在太过轻浮,轻浮到令人作呕。那时,女孩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感觉,怒火又开始蒸腾,guntang的血浆冲击着她的头皮,她从一个僵硬的木偶变成了一个拿着剑的木偶,她跳下床,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向那个山区室友砸去。

    那不是一本很厚的书,没有硬皮的精装封面,但足以把人砸疼,山区的室友愣了两秒,指着女孩骂道:“疯了吧傻逼!”

    女孩没有说话,继续拿起两本书,一本砸向张忻怡,一本砸向另一个清沪的室友,尽管这个清沪的室友是三人中相对沉默的一个,但是她不管了,她就是要拿书砸她们,她不需要许可,不需要理由,她很愤怒,可悲的是与此同时,眼泪又耻辱地掉了下来。

    山区室友也拿起一本书,准备打回来,张忻怡却冷冷地制止了她:“我们不要变得和这个神经病一样,知道吗?”

    那个山区的室友干笑了两声:“是啊,打人是违反校纪的,我们不要变得和这种人一样。”

    第三天,女孩收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中午来办公室一趟。”

    女孩去了办公室,辅导员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殴打室友?”

    女孩说:“因为她们欺负我。”

    “她们怎么欺负你了?”

    “她们平时孤立我,还故意恶作剧拿走我的抑制剂贴,然后造谣。”

    辅导员挑眉:“她们为什么会拿你的抑制剂贴?”

    女孩说:“我也不知道。”

    “这种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随便讲了,行不行?”

    “哦。”

    “而且,你说她们造谣,是么?”辅导员拿出手机,把一张照片递到女孩面前,正是女孩上次在班级群里看到的那张,她翻张忻怡的衣柜的照片。

    “造谣了吗?”辅导员冷冷地问。

    “就是造谣了。”女孩坚持说。

    “她们说你翻张忻怡的衣柜,难道你没有翻么?哪里造谣了?”

    还真是如此,张忻怡从头到尾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女孩发情期没有贴抑制剂贴,然后翻了别人的衣柜。

    女孩咬着嘴唇,攥紧指节:“我翻张忻怡的衣柜是因为我怀疑她偷了我的抑制剂贴,但是她在公共场合发这种东西,就是故意不清不楚,让人误解。”

    “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问题,你要解释就去找别人解释,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打室友?”

    “因为她们经常到处说我的坏话,才会让大家都相信这种事情。”

    “你说她们说你的坏话,有证据吗?张忻怡说你翻她的衣柜,可是有证据的。”

    女孩沉默了几秒:“没有。”

    “法律上讲究谁主张谁举证,我们燕城大学是一个很看重严谨的地方。”

    “我不懂。”

    “不懂就回去多学习,虽然法律不是你们的专业课,但常识还是要有的。”

    又是一阵静默。

    “我恨她们,我希望她们都去死。”女孩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恐怖的话来。

    “你再说一遍?”辅导员一拍桌子:“心理不健康也是要被劝退少年班的。”

    女孩把嘴唇快要咬出血:“我就是恨她们,她们平时经常故意当着我的面,阴阳怪气。”

    “你不放在心上,不就行了?”

    “我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你是学生,学生的主业就是学习,别人怎么样,与你有什么关系?少年班,是让你们来学习的,不是让你们来交朋友的。”

    “可是我受不了了。”

    辅导员的嗓音拔高了:“受不了你也不能打人!你说她们欺负你,她们有打过你么?”

    “没有。”

    “那你犯的错比她们严重多了!”

    是的,张忻怡她们的所作所为不算违纪,但女孩的行为却是违纪的。

    女孩垂下头:“好的,我知道了。”

    又是一阵无言,女孩抬眼,声音低得近乎是哀求:“那我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可以被换出那个宿舍吗?”

    辅导员的语气很平淡:“她们没要求让你换宿舍。”

    也许,她们真的很享受这种拥有一个凌虐玩具的快感。

    女孩说:“我受不了了,我要换宿舍。”

    “我上次不就和你说了么?你想换的话,还是那句话,自己去找同学,和你想换的那个宿舍的人商讨好,然后再来找我。”

    这对女孩来说真的太难了,何况她的形象刚刚碎成了残渣,现在她在别人心里是一个发情期会去偷别人的衣服猥亵的人,她到哪里去找呢?

    委屈,怨愤,恐惧,女孩抛下所有的自尊,乞求道:“老师,您真的不能帮我找一下吗?”她还能到哪里寻求帮助呢?她只剩这条带刺的救命稻草了。

    辅导员并没有对女孩的卑微有半丝怜悯:“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注意一下和人交往的方式,换哪个宿舍都没用,你要改变一下你的性格,懂么?”

    女孩不说话了。

    辅导员继续说:“张忻怡在八月份就来找我说过,你一得了奖,就开始在宿舍里炫耀,还阴阳怪气她,是不是?”

    没想到张忻怡居然能为这种事情找辅导员,也许她和辅导员的关系真的很好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证据,也许张忻怡早就装了那个摄像头,录了音,也许她没有证据,她的层级不需要这种东西。

    女孩无力地摇头:“我没有。”

    辅导员咄咄逼人:“你有没有炫耀过?有没有?一次都没有么?”

    “有。”女孩还是不善于说谎,她的那句“有这种功夫,不如好好学习吧”,也许真的算一种很过分的炫耀吧。

    辅导员开始教育女孩不要骄傲自满:“有不就行了。我告诉你,你们都是学习能力很强的学生,可能这次是你排在前面,下次就是她排在前面,有什么可居高临下的?”

    “好的。”

    女孩出办公室时,灰溜溜的,向一条断了尾巴的丧家犬,麻木地走在狭长的走廊上,只有昏光照着它残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