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填补的一角

    眨眼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苏芷为季沨补习的日子已经过了一个月。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苏芷每天都有了充足的理由邀请季沨来到自己的家中，然后沉浸在她身上那清新如糖果般的海盐柠檬香气之中。

    这段时间，季沨送过苏芷不少小礼物。有用毛线编的圆滚滚的小河豚，有用羊毛毡戳出的小海豹。但送得最多的还是画，有一次，季沨根据苏芷给她看的猫东西照片，用钢笔画了一幅猫猫画像，当苏芷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差点被季沨的才艺惊呆了：明明只是用一支钢笔勾勒，却如此栩栩如生，是猫东西本尊来了都会以为在照镜子的程度。

    而且，给季沨补习的情绪价值是拉满的。每一次的补习，季沨都会有所收获，作业有所进步，每周的测试中，名次也在稳步提升。甚至在十月底的月考中，跨到了九万里中学普通学生的水准。

    这让苏芷不禁开始相信，辅导功课是一件令人非常愉悦的事情。她开始怀疑，那些网上视频中因为给孩子辅导功课而被逼疯的家长，如果不是故意摆拍，那一定是他们的方法出了问题，反正无论如何不是辅导功课这件事本身的问题。

    苏芷还发现，自己对季沨的感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盯着对面认真写作业的季沨发呆。她看着季沨两鬓乌黑的长发如同丝缎般柔顺地垂落，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微微颤动，握着笔的手指纤细又修长。在这样的凝视中，苏芷会觉得心跳不自觉地加速，然后沉浸在那静谧而美好的画面里，甚至还会傻傻地想，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这种感情甚至蔓延到了课堂上。每当走神的时候，苏芷的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季沨的身影。她会想起季沨那腼腆的笑容，那些她精心制作的可爱小东西，还有她身上那独特的香气……

    每当想起这些，苏芷的心中就会痒痒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情感还在不断地加深，甚至后来已经紧紧缠绕住了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一些时刻，苏芷还会冒出几缕不那么纯净的念头。除了上次那个令她面红耳赤的梦境，还有一回，她不经意间瞥见了季沨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那细腻的曲线仿佛在召唤着她。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那被衣领遮掩的肌肤究竟是何模样？她甚至产生了冲动，想要伸手去解开季沨的第二个纽扣，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能够与她亲密地耳鬓厮磨。若不是担心自己会因过度的幻想而分泌出过多的信息素，苏芷恐怕还会想得更加放肆。

    这些不纯洁的想法让苏芷感到脸颊发热，仿佛被一盏小小的火苗轻燎，既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只能暗自庆幸，现实生活中没有读心术，不会有人将她这些隐秘的念头公之于众。不过，她也并不认为这些想法是可耻的。她已经十六岁了，正值懵懂与冲动的青春期。每天和一个心悦的女孩子共处一室，闻着喜欢的信息素的味道，又怎么能毫无欲念呢？

    这些甜蜜而又羞涩的思绪在苏芷的心中交织缠绕，假如她还不明白自己胸中涌动着的是怎样一种情感，那可就太辜负她从初中起便开始看的那些爱情小说了。

    那么，是否应该将这份感情告知季沨呢？这不就意味着要向她表白吗？即使看了很多爱情小说，但主角是自己时，人还是会陷入一些小小的纠结。

    苏芷决定和祝遇商讨一下。

    苏芷在祝遇面前多次提起过季沨，没办法，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奇妙的体验。只要在别人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心中便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悸动，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一般。虽然，对于听者来说或许并不是那么友好（祝遇每次听到苏芷喋喋不休地说季沨，都要憋不住翻白眼，说宁愿听她讲爱情小说）。爱情就是会让人变得没那么理智。

    有趣的是，在苏芷坚持不懈的倾诉下，祝遇对季沨的看法居然越来越好了，一次听苏芷说完，她突然夸赞道：“季沨真是个难得一见的alpha。你这么馋她的身子，多次想入非非，可她却从未主动表露过什么，真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不行’，不过‘不行’是人类的福报，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标志。”末了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有这样的精神境界，在学业上一定会取得成功的，难怪考试能取得如此大的进步。”

    听得苏芷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次，听到苏芷已经开始打算表白了，祝遇决定要和苏芷展开一场深入一点的探讨。

    “其实我一直有个困惑，你对她的喜欢里，颜值究竟占了多少比重呢？”祝遇问。

    “颜值嘛……确实占了一些比重。”苏芷托着下巴，微微皱眉，像是在仔细权衡，然后轻笑了一声，“我确实有点颜控啦，但这好像也是人之常情嘛。而且季沨不仅可爱，做事还很认真，会做很多好看的小东西，又不是只有颜值。”

    祝遇点点头，很是赞许：“嗯，那就好，你想得很清楚，至少不完全是腺体控制大脑。”

    “哎呀，我哪有这么庸俗。”

    “你列举了这么多她的优点，那我再问你，你最喜欢她哪个地方呢？”

    “嗯……”苏芷微微仰头，像是在脑海中搜索答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这个问题，就像我很喜欢一块蛋糕，你非要问我，‘你最喜欢这个蛋糕的哪一部分？是面粉？鸡蛋？还是黄油？’一样，是个很荒诞的问题。人喜欢的都是一个整体，一个人有多种多样的特质，这些特质组合起来，又会形成新的特质，只有所有的特质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她，不是吗？”

    “可是真的有人只喜欢面粉或者黄油呢，比如，有些人喜欢一个人的唯一理由就是好看，或者有钱。”

    “哎呀，都说了我不是那么庸俗啦。”

    “那要是我换个问法，你最能接受她的哪个特质消失呢？”

    “哪个特质消失了，她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苏芷语气坚定。

    “那倒也是。”

    “唉，不管她的哪个特质消失了，我都会很心痛的。”苏芷扶额。

    “那你赶紧表白吧，哈哈，防止她‘长歪’了。”

    “什么叫‘长歪’？”

    “比如抽烟喝酒什么的，据说对皮肤和脑子都不好。”祝遇突然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神促狭。

    “怎么可能啦！”苏芷觉得好笑，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

    “我只是打个比方。”祝遇摊了摊手，“最重要的是，你获得了介入她人生的机会，对吧。”

    什么时候表白呢？今天晚上季沨写完作业吗？

    苏芷幻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场景太过平凡。

    在古往今来的所有文学作品里，无论两人之间是何种关系，当他们互相表明心迹、距离更进一步时，都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转折点。这样的时刻，不应发生在太过普通平凡的场所——那种平凡到与以往的生活毫无二致，仿佛是用复印机复制出来一样的地方。

    苏芷渴望，自己人生中如此重要的时刻，能够发生在如同电影场景般美丽的地方，那里最好幽静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两人信息素交织的香气，整个世界都沉静下来，见证她们情感的升华。

    在和季沨写作业的时候，苏芷偷偷溜走打开手机，开始翻找地图。她现在已经写不下去作业了，只想找找附近符合理想的地方，来完成这一重要的事情。

    苏芷所在的城市叫鲸陵，关于这个城市名字的由来，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千百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海洋，也是鲸类繁盛的生态区，远古时海边的渔民视鲸鱼为守护神，将鲸落视为生命循环的神圣象征。即使随着地质的变迁，这里变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原，这份崇敬也流传了下来，从秦汉时代的“鲸渚”到隋唐定名“鲸陵”。

    她们所在的九万里中学，正位于鲸陵的市中心，周边环绕着不少风景优美的旅游景点。然而，每到休息日，这些景点便被附近的大学生们“占领”，比如最近的朱雀湖，每到天气晴好的周末，湖面上的游船都像是下饺子一样。

    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作为高中生，周六上午还要上课，只有周六下午和周日才有空闲时间，根本不可能在人少的时候去享受那些旅游景点的宁静。

    翻找了半天，苏芷最终还是放弃了，心里不禁想：要是她家真的是小说里的那种“大户人家”该有多好！那样她就能包下整个游乐场，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大胆又浪漫。可现实终究不是小说，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完美的剧本。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她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大概率不会在这所注重应试的高中上学。她可能在某所国际学校，背着五万块钱的书包，脖子上挂着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古玉，放学时身后还跟着两个“苏氏集团”的保镖。她甚至不敢想象，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遇到季沨。

    能遇到季沨，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想着想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芷。”

    苏芷转过身，看到季沨站在身后，神情有点困惑，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在写作业时突然起身。苏芷微微一笑，决定暂时不把那些小心思告诉季沨：“小风，明天下午有空吗？”

    明天是周六，按理说季沨下午应该是有空的。

    果然，季沨点了点头：“有空。”

    “那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呀，去哪里？”季沨看起来很高兴。

    “就去……就去……”其实苏芷还没想好具体的地方，最后，她脱口而出：“去朱雀湖吧。”

    虽然那里人多，但风景确实很美，而且离得最近，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

    看季沨开心的模样，苏芷忽然感觉，如果季沨有尾巴，现在一定会摇起来，她心中也很愉悦。忽然，苏芷又想起了什么，嘱咐了一句：“记得穿我上次给你的衣服哦。还有，带上你的画板。”其实苏芷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和别的学生不同，季沨平时穿不穿校服全看心情，但好像也没有人去管她，究竟是因为她在学校里被特殊优待，还是被彻底放养，这个问题也许暂时不会有答案。不过，既然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苏芷想小小的任性一下，不如让季沨穿上两人初次见面时她赠送的那两件衣服吧。

    “好。”季沨看起来牢牢记住了苏芷的要求。

    今天的作业不算多，季沨也比平时早些离开了。苏芷等到季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才小心翼翼地躺到沙发上，目光痴痴地盯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傻笑。

    她的脑海此刻已经被各种幻想的场景填得满满当当。如果一切顺利，她是不是就能亲吻季沨？是不是以后还能和她一起做情侣间才会做的事？那些在脑海中幻想过的场景，会不会真的变成现实？想到这里，她的捂住脸颊，感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向家里的药柜，尽管父母都不在家，但她还是走得格外小心，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千斤的重量。打开药柜，她翻到了那个粉红色的盒子，那是omega用的避孕药，平时都是mama在吃。然而，当她打开盒子时，才发现盒子里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mama熟悉的笔迹：

    “小芷，好好爱惜自己哦。”

    末尾还加了一个俏皮的颜文字。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苏芷的眼眶不禁一酸，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自己即将长大成人的感觉。

    明明明天只是去表白而已。

    苏芷偷偷拿了一板药片，再小心翼翼地将药柜里每个盒子放回原处，摆成原来的角度，然后关上药柜，飞奔回自己的房间，打算先把药片藏在床头柜里。

    可刚进房间，她注意到了什么，脚步戛然而止。

    自己那贴满冰箱贴的小黑板角落，原本缺损的六边形，不知何时已然补全——多了一个木制的冰箱贴。它上面绘着一幅精美的图案，是一把阮，因为是用金粉墨水绘制而成，整个画面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熠熠生辉。雕刻工艺也极为精细，图案的边缘流畅光滑，毫无瑕疵。背面的磁吸板也剪裁得恰到好处，没有一点歪歪扭扭的不贴合之处，也没有胶水溢出。

    这个新的冰箱贴完美地与原来的五个冰箱贴拼合在一起，大小、厚度分毫不差，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现在才终于重逢。

    这还能是谁放进去的呢？

    苏芷躺倒在床上，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脸埋在被子里，一边笑，一边流下了两滴温热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