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郁金香女士
3. 郁金香女士
13:21。 密奇大道17号,第三层。 工作室的紫外线灯下,利筝戴着丁腈手套,手持棉签轻轻擦拭铜镜背面的蓬松锈蚀。镜钮上的缠枝纹让她想起周以翮毛衣的针织纹路——那种严谨的、重复的整齐。 “老板,”温助理轻叩工作室的玻璃门,“有位许女士预约了下午三点的古董钟表鉴定。” 棉签在铜镜边缘顿了一下。 “说是朋友特别推荐的。”温助理递过名片,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烁:许澄,华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利筝摘下手套接过,“她具体要鉴定什么?” “一件十九世纪的怀表。”温助理翻开预约登记表,“特别强调需要您亲自鉴定,说是...家传之物。” 利筝眯起眼睛,将名片放在工作台上。 ——许澄。 会是那位郁金香女士吗? 她打开电脑,搜索“华光律师事务所 许澄”。页面跳出数十条商业新闻:《许澄律师助跨国药企赢得专利诉讼》《医疗器械合规案背后的律政佳人》…最新一条是两周前的慈善晚宴报道,照片中的许澄一袭墨绿色鱼尾裙,正与某国驻华商务参赞举杯。 她的无名指上没有钻戒。 鼠标滚轮继续下滑,突然停在一则简讯上: 《云城中心医院神经外科引入新型术中监测系统——华光律所全程提供合规审查》 配图里,许澄完整地出现在画面右侧。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套装,微微倾身向前,将文件递给一位鬓角斑白的医生。 她涂的是裸色指甲油。 利筝将头发挽成低髻,换了套会客用的米色亚麻西装,特意在右手无名指戴上一枚素圈戒指。 门准时被推开。 许澄走进来时,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她穿一套深灰色裙装,真丝丝巾缠绕在纤细的颈部。 “利小姐。”她微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是专业社交的最佳分贝,“久仰。” “许律师。”利筝示意她入座,“听说您是想为一件古董钟表做鉴定?” “是的。”许澄从公文包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多次,“我们代理的一起遗产纠纷案涉及一块19世纪的怀表,需要专业鉴定报告作为佐证。在那之前,我通过私人关系了解到您,想先听听您作为藏家的看法。” 纸袋被推到利筝面前,边缘对齐桌面的纹理。利筝注意到许澄的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涂着裸色甲油。 利筝解开纸袋上的棉线。里面是一叠高清照片,拍摄的是一块镀金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花体英文“Illusion”。 “原件在瑞士的保险库。”许澄说,“这些照片拍摄了每个细节,包括机芯编号和表链接扣。” 利筝拿起放大镜,仔细检查照片上的每个角落。她的目光在表链第三节多停留了半秒——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焊料残留,光泽与原装金属略有差异。 “1897年确实符合这款机芯的生产年份。”她放下放大镜,“但表链并非原装,应该是1920年代左右更换的。” 许澄眉梢微抬:“您能确定?” “焊接工艺和金属氧化痕迹。”利筝指向链节连接处,“原装表链会用手工银焊或更柔和的榫接,而这里的焊点过于规整,像是电阻点焊的痕迹——这种技术在一战前的高端怀表上几乎不会使用。” 许澄的嘴角极轻地上扬,像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她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家族传承记录,确实提到1923年的一次维修。” 利筝接过文件,指尖在外夹上轻轻摩挲。 她的目光从文件移到许澄脸上。 从预约时的刻意强调,到这道“考题”,再到这份像标准答案一样适时出现的文件。 利筝将文件推回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 “维修记录很详细。”她语气平静。 许澄随即微笑:“抱歉,利小姐。我通常是这样与人建立信任。” 利筝抬眸看向许澄:“表很漂亮,保存得也很好。” 许澄微笑:“您的专业意见很有帮助。” 一切都符合一个精英律师的专业素养。 没有多余的香水味,没有刻意展示的珠宝,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控制在“礼貌但不过分亲切”的范围内。 “谢谢。”许澄提起文件袋,“后续如果需要现场鉴定,或许还要麻烦您。” 她站起身,利筝注意到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或冗余——没有整理衣摆的多余手势,没有检查手机的下意识动作,甚至连离座时椅子的移动幅度都控制在最小范围。 送客到门口时,许澄突然回头:“对了,听说您也接受私人收藏咨询?” 利筝微笑,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半秒。 “偶尔。” “我有个客户对明代瓷器感兴趣。我是否可以把您的联系方式提供给他?” 利筝颌首,“辛苦。” “谢谢。”许澄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在走廊渐行渐远,脚步声依然轻得几乎听不见。 利筝关上门,低头看那张名片。 华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 许澄 下方罗列着她的专业领域:商业并购、知识产权诉讼。 并没有专精“遗产规划与继承”。 名片被放在紫外线灯下。 利筝戴上白色棉质手套,用细头镊子夹起名片,在灯光下缓缓转动。纸张边缘的裁切完美无瑕,连细微的毛边都没有。 她将名片放回桌面,摘下手套,解锁二手手机,点开周以翮的备忘录。关键词搜索:【华光律师事务所】——无结果;【许澄】——无结果;【法律咨询】—— “3月13日,14:00。医疗器械专利法律审查(华光张律师)。” 没有提到许澄。 云栖居,21层,客厅。 玻璃收藏柜映出利筝的身影。 她点开「034-周以翮」文件夹,光标悬在「干扰项」上。这个子目录里只有零星几张照片:一束被随手搁置的郁金香,一张写着”谢谢昨晚的晚餐”的卡片,以及—— 现在,新增的一张许澄的名片。 “周以翮...”她念出他的名字,尾音拖得很长,像在品尝某种陌生水果的滋味。电脑风扇突然加速运转,映得她瞳孔泛蓝。 手机在此时震动。 新照片加载出来: 一盏床头灯的暖光里,周以翮的眼镜摆放在床头桌面,旁边是半杯水,和一颗胶囊。镜片微微反光,映出书桌的一角。那里有一本翻开的书。 「拍摄地点:云顶半岛」 「时间:21:17」 他的眼镜一般放在书桌上。 今晚,换了个位置。 利筝站在浴室镜前,无目的地、用沾湿的指尖在玻璃上画线: 水痕在冷空气中慢慢蒸发变形,就像那张照片的细节正在她脑海中不断重组。她忽然意识到—— 周以翮今晚或许生病了。 他随手摘下眼镜,放在床头。 那或许是颗止痛药,他就着水吞下,然后关灯睡觉。 iCloud的自动同步,将这一瞬间的私人切片,毫无保留地传送给了她。 这个认知让她感觉奇异。 她正在他看不见的暗处,注视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刻。 她知道周以翮声音好听——从那些偶尔同步来的会议录音里,他的声音清冷、聪明。还有,那段录像里,那句简短的“别动”。 她知道他的手指好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她知道他的上身比例极好,推测他应该全身比例都很好,肩宽腰窄,腿长。她幻想他工作时,白大褂下摆会随着动作微微扬起,露出被长裤包裹的腿部线条。 但她还不知道周以翮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