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66.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只是啊,病来如山倒,她再努力又能多活几年呢?    小狐狸看出来她很伤心,可是他并不懂她为什么伤心,只是觉得她的情绪莫名的影响他。    他哼哼唧唧地伸出舌头舔她的眼睛,想将她的眼泪舔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舔干她的眼泪,只是觉得眼泪没有了,她便不会伤心。    “好了好了,我不哭行了吧?”    脸被舔得好痒,狐狸湿乎乎的口水全糊在她的脸上,又痒又黏,带着莫名的温暖。    江上星忍住心痛挤出微笑,躲过小狐狸的舌头用他的毛发擦眼泪。    待眼睛擦干,她抱着小狐狸环视灵山,视线落在一处空荡处。    她在跟他说,也是在跟自己说,“我们终是要停下来的。”    她猜这些年阿玥的魂魄没有来找她,定不全是因为她一句话导致北境被屠,还因为她终年漂泊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只有停下来了,他才能知道去哪儿找她。    她掐着小狐狸的咯吱窝将他举到视线齐平处,满眼期待地问,“小落英,我们在这里安个家如何?”    这里是阵法中心,他能找到的,他一定能找到的。    小狐狸也不明白家是什么意思,只是瞧着她笑便开心,哼唧哼唧地点头,期待她所说的那个‘家’。    往后的日子,她和小狐狸都奔着一个目标努力,穿梭在山中砍伐建造。    只是她愈发觉得病重,一个简单的木屋建了大半年草草完成,还漏着风。    可那又如何呢?    她有家了。    木屋建完之后的半个月,她便步履艰难,连屋外都走不到了。    她只能躺在木床上看着小狐狸忙碌地穿梭在山林间,或是寻找食物水源或是驱赶毒虫野兽。    他学会了引雷生火烤rou,学会了修补房屋,他还学会了制作陷阱,利用陷阱来驱赶敌人。    可她还是看到狐狸遍体鳞伤,看得她好心疼。    想帮他,可她下床就是舔乱。    她觉得自己成了废物,不止一次的想要跳崖自尽,想着死了就不会再拖累狐狸。    可每次爬到悬崖边小狐狸就哼唧哼唧地冲了过来,奋力地叼着她的衣裳往回扯。    她孱弱的,小狐狸的力气都挣不脱了。    小狐狸将她拽回安全处,急得团团乱转,最后叼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家。    那日,江上星看着小狐狸写下的‘家’字,哭得泣不成声。    她突然想起父亲,想起长安的那个家,她想回去看看,可是她真的走不动。    她只能抱着小狐狸揉着他的脑袋,在心中默默地想,父亲应该放弃她了吧?    当年她那么任性,背着他偷偷跑去北境不说,还害得北境被屠心爱的人死于乱箭之下,她还亲手杀了楚国世子。    光替她善后,父亲都会焦头烂额吧?    想下山看看父亲,可她连下床都异常艰难,又何必说出来拖累狐狸?就让父亲默认她早就死在北境的那场惨案中吧。    她逼自己忘记,可越是逼自己忘记,记忆越是清晰。    她甚至觉得父亲是恨她的,她觉得她所有认识的人都是恨她的,她就是一个灾星。    最恨她的人,应该是阿玥,他那么爱她,爱到克制情欲想放她自由,她却将灾难带至北境。    可是啊,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只是闹了次小脾气,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她又想,他恨她是吗?她也恨他啊!    他明知道她那么爱他,为什么自作主张地赶她走呢?    他若是不赶她走,若是回北境的那一日就带上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闹情绪说那些话?    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遗憾的、痛苦的苟活着?    “如果真那么恨我,那你就回来找我,亲手杀了我泄愤吧。”    就这样,她沉沦在爱而不得,思而不见,恨欲绞缠的疲惫中,又艰难地过了数年。    忽有一日,小狐狸从山下叼来一个漂亮的陶罐,他兴奋地用树叶卷水将陶罐装满,冲着她蹦蹦跳跳哼唧哼唧。    她知道小狐狸在告诉她,有了这个以后她喝水就方便了,树叶卷水总是漏,她总是很渴又不能及时喝水。    她附身望去,瓦罐里的水清澈无比,倒影出她的容颜。    水中的她须发皆白,明明才二十六七的年华,老得像四五十的妇人。    好像是回光返照,她身上突然有了力气,放下陶罐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走到山崖边。    小狐狸跳上房梁正准备修补房屋,一回头就看到她又奔着悬崖而去,吓得‘嗖’一下从房顶蹿到她脚边,紧张地咬着她的裙摆。    “放心,我只是出来看看风景,很多年没出来了。”    她弯腰将小狐狸抱在膝盖上席地而坐眺望远方,此刻似乎是春天,郁郁青山在风的轻抚下泛起层层叠叠的绿海,好美好美。    恍惚想起,捡到小狐狸的时节红梅飘落,也快立春了。    可是,捡小狐狸的时候,他还在……    怀中,小狐狸看着她又开始哼唧哼唧。    她知道小狐狸想说什么,弯腰蹭蹭小狐狸的脸,心中升起强烈的不舍。    他是她和阿玥捡回来的小狐狸啊!    这些年她浑浑噩噩,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好舍不得丢下他。    可是,再舍不得又能如何?大限将至了……    她噙着眼泪苦笑一声道,“小落英啊小落英,我病了,我病得很重,我真快不行了,我要死了。”    “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不过没关系,你学会了很多技能。你不仅学会认字还学会引雷生火烤rou,你还学会了修炼法术。没有我,你也能好好活着。”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才几岁啊!就算会法术,就算会利用陷阱,也还常常被鬣狗打伤,你连几只鬣狗都打不过……”    “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好好修炼,千万别再让人欺负了。”    “你答应我,千万别早早死了,我要是在地府找不到他,就回阳间找你。”    “到时候我变成厉鬼,谁欺负你,我咬死他。”    “你答应我,我死之后你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你帮我看着这个法阵。    否则我回来会找不到你的。”    “千万要活到我回来找你,千万不要学阿玥,千万不要。”    千叮咛万嘱托,可终要面对最后的离别,她将他抱进视线里,笑着跟他道别,“小落英,再见了。”    小狐狸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如往常那样挣扎哼唧,想将她拖回屋。    可她用尽仅存的力气照着他的脖子重重一下,小狐狸晕在她的怀中。    她步履蹒跚地将他送回她的床上,对着陶罐里的水仔细地整理容颜,直到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再度走出木屋,走到悬崖边。    闭上眼睛,没有丝毫犹豫,终身一跃,她便如落叶般翩翩而下。    自我了断总比一日日的拖累狐狸好。    死去的最后一个念头,她又想起了他,是恨也是爱,亦是筋疲力竭。    阿玥,我真的好累。    如果有来生再见你,我一定不会再这么执着地爱着你,我太累太累了,我想休息。    谁要你那么恨我,恨到我穷尽所有办法,都不回来看我?    我也,恨你啊……    “呜……”    漫长的回忆中,明尘悲伤地呜咽出声。    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没有转世,她只是被天道囚禁起来了。    为了给阿玥养魂复活他,她动用上古巫族秘术行了逆天之事,天道将她困在无尽深渊。    她浑浑噩噩不知年月,终于等到封印松动逃脱。    她被囚禁太久,忘了很多很多事,只记得自己要去找阿玥,找不到阿玥就要去找落英。    她虚弱地飘荡在山川间,飘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寻到阿玥的身影。    忽然感觉到落英的气息,她欢喜地冲上前相认,却感觉到即将散魂的虚弱。    她慌了,视线在山间四处游荡寻找附身之物,终于在灌木丛中发现一具凉透的婴儿尸体。    她只能选择附身,却不曾想附身的一瞬间便和婴儿尸体融合一处,从此她成了婴儿,忘记了一切,成为一个正常的、鲜活的孩童,在师父的身边一日日长大。    回过神来的一瞬间,她不顾一切地挣脱温宴的手冲向玥无归,边跑边无助地哭着,“阿玥你回来,我可以向你解释,北境的一切我都可以向你解释的!”    可是,他却好像听不到她的哭泣也不到她的无力,就这么站在龙爪下看着她,俊美的脸上带着微笑。    紧接着一道蓝光闪过,他就这么在她的注视下化作无数碎片,‘砰’得一声炸得粉碎。    舍不得伤她,那北境的罪孽只好他来赎。    她找了落英,落英成了她的师父,落英很疼她很爱她,她也在乎落英。    所以,再见了,江上星,明尘。    明尘惊愕地愣住。    他,自爆了!    可是,他拿回命格了啊!    拿回命格的他怎么能自爆!    温宴也没有想到,玥无归拿回命格的瞬间就选择自爆,连一点点的犹豫都没有,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巨龙才回过神来,一把撰住明尘的手腕将她拉回。    “卫景行未必会死,他不入三界五行那么多年,拿回命格又如何?你先跟我出去,否则法阵彻底坍塌,师父必定再无生还的可能!”    师、师父?    明尘又想起来,是落英,师父是落英,他也等了她好多好多年。    存着侥幸之心阿玥不会死,急忙回头看向阵眼,哭着哀求,“师父,师父你出来,求你了,你快点出来!”    说着就要冲向阵眼,她记忆回来了,只要师父从阵眼出来,她就有办法控制住法阵。    可是仅两步,仅仅两步,那支撑着法阵的阵法突然光芒大盛,随之‘轰’得一声,阵眼炸了。    轰隆隆!    天和地一瞬间皆在摇晃,山石从四面八方滚落,地宫以光速坍塌。    明尘惊愕地望着炸毁的阵眼,那地方除了落石,就什么都没了!    阿玥没了,师父也没了……    他们怎么能,在她想起一切的瞬间,就残忍地丢下她消失在她的眼前!    万念俱灰啊!    他们都不要她了!    “出去尘儿!”    温宴无视明尘的崩溃,强行拉着她的手腕化作一缕银光,抢在地宫坍塌之前落在禁地之外。    温宴的双脚刚落地,地宫便化作废墟,残破到完整的瓦片都找不到。    明尘呆呆地望着废墟,心空了,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