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尸体有点难受
		
		
		
		    
我的尸体有点难受……
    祝小舟已经很少会想起过去,关于窒息、疼痛和绝望。    变成少女的第三年,月经依然不准时,课堂上竖着耳朵记笔记的时候,经血忽然流淌,温热、粘腻。大脑被这种失禁的感觉劈成两半,一半是难堪,一半是焦虑。    有点厌学,老师在讲什么,听不进去,也不想听。    幸好,这是最后一节课。    她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飞快地跑回家。    那时候,她母亲已经嫁给县里一位小有名气的工厂老板,她跟着母亲住在他的房子里,喊他罗叔叔。    罗叔叔没有子嗣,对她还算慈爱,总会主动补贴她的吃穿用度,零花钱也给得很大方,但她总是害怕他,觉得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沉、阴郁,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祝小舟推开家门的时候,两位长辈正坐在客厅讲话,看见她,都不约而同闭上嘴。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    祝小舟不关心他们过得是否和谐、为何争吵,因为在她意识深处,罗叔叔不是她的亲人,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他们早晚会分道扬镳。    后来的很多年,祝小舟都为自己的目中无人和粗心大意后悔,如果,如果当年她对母亲多一点关心,对从天而降的馅饼多一点警惕,是不是就会早一点知道母亲的痛苦、她的秘密,是不是就能提前发现那些阴暗的企图和潜伏的危险,是不是有机会逃走……她本来似乎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    可一切还是发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同两位长辈打了招呼,蹑手蹑脚跑上楼。    她的房间装修得很漂亮,在她住进来之前,墙壁就被重新粉刷得雪白,床架、桌椅和橱柜全都换成了雕刻着精美花纹、漆成浅蓝色的款式,柔软的粉色帷幔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像一朵巨大的倒挂的百合花,帷幔内,独属于少女的世界,不容窥视。    她从衣柜里拿了深色的长裤,关上柜门准备去外面的卫生间,有人推开门进来。    罗叔叔,她礼貌地说,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毕竟,母亲就在楼下。    男人反手关上门,走过来。    她被按进百合花里。    帷幔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层层叠叠地压下来,带着烟草的臭味,像蛇绞杀猎物一样,缠裹着她的身体和嘴巴,她无法呼吸,动弹不得,利刃从身后刺入……    妈,救我……救救我……    啊……    mama……    mama,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奋力挥舞着两条手臂,想要打碎什么、拂开什么,却被一双铁钳截住。    又是那种感觉,窒息、疼痛、绝望光速膨胀,血rou之躯做的容器,爆裂后只剩下痉挛和酸软……    让我死吧,求求你,让我死吧……    “小舟!小舟!”    是谁,在呼唤她?这样急切,这样好听,这样熟悉?    “小舟,你看着我。”    好,我看着你,你在哪儿,我要看着你……我看见你了,是你,陈燚……陈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舟,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陈燚……”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祝小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躺在一块木板上,木板窄小而硬,像一方行刑台——对,她就躺在行刑台上——有人掐住她的脖子,打开她的嘴巴,用荆条揿她的喉咙。    喉咙口被毛糙、尖锐的木纤维扎的红肿热痛,引起一阵阵干呕。    她想呼救,可是一发出音节,荆条就捅得更深,几乎捅穿喉咙、捅穿气管,直捅进肚子里去。    大概要死了吧,她崩溃地想。    可是……    “小舟!小舟!”    有人不停地呼唤着她,声音就在耳畔,他就在她的身边。    她想再看他一眼,她必须再看他一眼,她使出浑身解数睁开眼睛,视野里却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    她缓缓地吞咽一下,喉咙不疼,是梦。    摸过手机,07:46。    闹钟竟然没响。    床的另一侧已经空空如也,余温也不剩,小陈总竟然会早起,稀奇。    祝小舟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眼睛,眼皮肿得像灯泡,丑死了,这么丑,还要去上班,被同事看到,保不齐又催生出一通闲话。    眼下怎么面对陈燚是个难题。    装傻吧,她下定决心。    她走出卧室,外面静悄悄的,陈燚似乎不在家,那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她径直去洗衣房找昨天穿的衣服。    路过客厅,却看见玄关的角落里歪歪扭扭躺着一束花,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手提式塑料袋——    某人这是在把送出去的东西当垃圾处理呢?    她走过去把捧花抱起来,植物离了土壤就开始加速萎蔫,到她手里不及一天时间,花瓣边缘已经显露出点点枯黄色,但它仍然是她的宝贝,她把它放在玄关柜上,打算出门的时候带走,一人诚惶诚恐地跑过来解释:“哎哟,我以为这花不要了,才给放这儿的,不好意思啊。”    祝小舟诧异地打量着来人,女性,年纪不低于四十岁,穿一件杏色新中式圆领斜襟上衣和深蓝色七分裙裤,浑身散发着知性与优雅。    她也诚惶诚恐了,这该不是陈家的某位长辈吧?    她连忙摇头,说没关系,又说阿姨好。    对方大笑:“祝小姐,我姓蒙,是陈先生请的家政啦!”    “……蒙阿姨,你好。”祝小舟尴尬得直挠头,“您看见陈燚了么?”    “陈先生下楼跑步去啦,这个点也该回来了。你先吃早饭吧,早餐我都做好了,在餐桌上,你去吃吧,陈先生说过你不用等他。”蒙女士把装着宠物狗营养餐的餐盒夹在腋下,扶着玄关柜换鞋,“我去楼下给陈先生养的狗送个饭,两分钟就回来,早餐要是不合胃口,你等下告诉我啊……”    祝小舟从一箩筐话里提炼出两个字:喂狗。    “我跟您一块儿去。”她说。    “哟,您这会儿去可能看不到狗呢。”    “为什么?”    “那狗特别爱玩,一天不跑够两小时就闹脾气,汪汪叫,它一吠,楼下就投诉,所以陈先生每天早上跑步的时候都会带它出去跑一个小时,下午我再带出去遛一圈,这样,一整天它都乖得很。陈先生还没回来,它肯定也还在外面呢。”    祝小舟只好作罢。    她独自坐在餐桌前就着烧麦喝小米粥的时候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擅自关掉她的闹钟,背着她出去遛狗呢?    真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