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鞋
10. 新鞋
红色的皮鞋擦得锃亮,鞋头还有一个蝴蝶结。 模样漂亮是漂亮,就是穿上不好走山路。 粉色的运动鞋线条流畅,网面透气鞋底柔软,上脚一定很舒适。 只是系鞋带的方式对于腿脚不便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麻烦。 一双深色牛仔布鞋引起了刘平生的注意。 鞋子朴素,没有多余的图案,并不明显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让单调的布鞋褪脱了原有的古板。 不仅模样好看,鞋口内侧藏了一圈松紧带,方便直接穿入的同时也不容易松脱。 刘平生蹲下身,拿起地摊上一只牛仔布鞋。 托在手中展开双指比了比鞋底。 合适。 “小伙子哎!这是女士鞋,不是男士的。” 店主是个老婶,老婶隔得远,拿着长长的扒杆往刘平生面前杵。 在喧闹的集市上她扯着尖锐的嗓门,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淹没在人潮里。 “我买女士鞋。” “你买女士的?” 见来了生意,老婶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给你老娘买的还是给你婆娘买的啊?这个鞋年轻人穿得多,好时髦的!而且质量好。” 老婶弯下身,拎起地摊上的另一只鞋,握在手上反复弯折: “你看这底子,一点不硬,好软乎的!” 男人专注于手中的鞋,观察着走线与贴合处。 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就这双,帮我套个袋。” 晨来时。 安山起了个大清早。 天都还没亮就不见刘平生的身影。 听他前一天提了一嘴要去赶圩,没想到去得比菜农贩都早。 得个空闲日子,安山也不想当吃白饭的懒骨头。 她蒸了个糍粑填肚子,就开始掀起袖子绑起裤脚搞卫生。 四十多码的鞋子拖在脚上唰唰地响一路,行走都困难。 好在安山两只手利索,做起事来毫不拖沓。 先是打扫了居所的房厅,再来将摞在屋外的柴火搬进灶房。 最后把几间工房清理一番,才得以歇下脚。 安山正举着杯子咕咚咕咚灌水喝。 听到屋外脚步声响起,她眼珠子立马往外瞟。 水顺着她唇角落湿了她的衣领,她一把用衣袖擦过嘴。 叫唤道: “平生哥!” 等不及她拖动脚下巨大的布鞋往门边走。 屋门被缓缓推开。 高大的身影落了满身天光走进了屋,男人摘下了草帽。 那张掺了瑕疵的英俊面庞总是阴阴沉沉,多一分温度都没有。 即便语出关切,也寻不出什么情绪: “脚还疼吗?” 安山撑回桌沿,紧忙再倒了杯水: “不疼了,已经结痂了。” 男人接下水时轻轻点头以示感谢。 多粗的喉咙眼,不过一个仰首,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一杯水落了个空。 脱下身上的背篓。 刘平生在里面翻来覆去,终于掏出了一支小小的纸盒子放在了桌面: “我去买了药膏,你晚些涂上。” “这伤自己就能好,多此一举噢。” 安山觉得好笑。 破个皮的事,哪里还需要上药? 往时都是吐口唾沫随它去了,还是说葬人都要讲究些? “快些好。” 背篓里再拎出了个塑料袋。 塑料袋捏在刘平生粗糙的大手里沙沙响: “这样才能试一试这鞋合不合脚。” 安山愣愣眨巴着眼。 直到掀脱塑料袋,一双新鞋托在眼前,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这是、” 她舌头打绞。 眼珠子瞪得老大,好似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是给我的?” 刘平生翻过鞋侧,向她展示着: “侧面我让补车胎的人加固了一层轮胎胶,粘过又缝过,结实。” 因脚侧着地行走,她的一只鞋总是侧面磨损。 不管再厚的材质缝缝补补多少次,布料子在地面砂石上搓磨哪有不坏的道理。 刘平生给她买了新鞋,还用了个巧思在侧面加上了剪裁过的自行车车胎。 这新鞋酸眼睛,不一会儿就把她的眼眶给染红了。 安山低下脑袋想掩饰盈盈在动的目波。 大眼睛一会儿转向刘平生手里的鞋,一会儿又怯生生地转向刘平生看似淡漠的脸。 一双垂在身侧的手始终不敢抬起,甚至还直往身后缩。 “拿着。” 看她不愿接,刘平生将鞋硬生生往安山手里塞。 惶恐之下,安山捧着手中的鞋子,视若珍宝。 她横横竖竖好一番瞧,湿漉漉的眼睛里欣喜得不得了: “新的呢,真好看。” 她笑着。 又一把抹了遍眼睛,吸了吸湿润的鼻子: “以前去上学,外边的好心人往学校里捐不要的衣裤鞋袜。彪悍的同学力气大,吃饱的同学捡剩下,只有我年纪小还饿得瘦不拉几风一吹就要倒,一只跛脚还拖后腿,抢都抢不到!只能捡剩下的。” 想到这,她咧嘴笑出了声: “你不知道,我捡到了两只布鞋,一大一小一红一黄,连朝向都一样。我穿在脚上好几年。”她话音一止,笑容渐渐落了下去:“穿到辍学后,我就只能站在学校门栏外,眼巴巴看着再次捐去学校的衣裤鞋袜被一抢而空……” 护在怀里的鞋成了她的宝。 安山抚着鞋面,一遍又一遍: “先前走烂的破布鞋是阿婆清醒时一针一线为我缝的。阿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从那之后我就再没了新鞋能穿上脚。” 那是她唯一合脚的鞋,也是唯一属于她的新鞋。 就这么一双鞋。 从完好一路穿到破烂不堪,穿都没法穿,她也不舍得扔掉。 安山本来想把那破鞋洗干净了多补几层,多少还能穿些时日。 等发了工钱她就去买鞋底子鞋布,自己做一双。 她一分一毫盘算着,什么都计划好了。 没想到。 不必她自己买料,她又有新鞋穿了。 安山将鞋捂在胸口。 仰起了脑袋望向身前那高大的男人。 笑眯的双眼泛起一隙晶莹。 星星点点的水珠坠满了她长长的睫毛。 “平生哥,谢谢你。” 一丝苦涩点缀在他的舌尖,随着吞咽而漫遍胸腔。 刘平生心里不是滋味。 固守在他眉目间的沉冷不经意破开了一个小口。 最先由他的眉头一颤渗漏了几分动容。 起初他并不想分予这只跌在地面湿了羽毛的山雀太多照料。 给她一处栖息的巢,将她饿瘪的肚子喂饱。 这是他唯一愿意向自己承认的仁慈。 到底怎么的。 这份仁慈开始悄然泛滥,拦也拦不住了。 “以后缺了什么就跟我说、” 他的话没说完,试图重新塑起淡然。 给予了自己一个合理的借口: “你给我做工,我总不能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