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陰陽弔詭的天空,曲折綿延的窄徑,怒爪張揚的樹枝,群魔亂舞的落葉。 古老悠遠的氣味,虛實不明的聲呼,飄忽不定的視野,稀薄迷離的意識…… 利用一鼓作氣的力量將最後的意志拉回,銀戎霍然從夢中乍醒,在眼前所揭開的世界,不同於方才夢境中的迷幻縹緲,是一個簡單質樸的小房舍。 木造的天花板及牆壁、木造的床鋪及矮桌、木造的櫃子及掛畫…… 屋內昏黃幽暗,沒有照明,靠的是自外頭投射進來的自然光線在撐場。 有那麼一瞬間,銀戎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了童話世界裡的小木屋了? 「該不會還在作夢吧?」 他很自然地坐起身,卻發現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做來竟然有如手腳被捆起來了般的吃力。 不要說身體沉重不堪,頭也好像遭受重擊似的抽痛不已。 銀戎難以置信地觀察著自己現下的狀況,片段的記憶閃過抽疼的後腦,這才回想到一個驚人的事實:他在半路出意外,連人帶車地摔落山谷了。 自己會痛、會說話、會思考,表示自己沒有死。然而問題是,現在他受了重傷,不但沒有跟約好相見的朋友碰到面,還身陷在一個莫名其妙連個電燈都沒有的小木屋中—— 他努力撐起身子,翻開身上的被子,這時才看到自己的身上,僅披著一件方便穿脫的長袍,自大腿以下裸露的部位,全覆著一些顏色奇怪的泥漿和樹葉,還不時飄散出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 「這是什麼——天哪!這是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到底是怎麼了?」 全身上下不曉得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痛感,和不知身處在何地的恐懼感,讓銀戎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在一個銀戎沒有預期那會是一個門的牆面破門而入。 有個看起來似乎不到二十歲的青年,一臉欣喜地走過來,對著銀戎的傷勢嘰哩呱啦地說了一堆,卻沒有一句是銀戎聽得懂的。 「喂喂、你是誰、這又是什麼鬼地方?」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銀戎直接和他對吼。 「呃……」 對方怔了一下,好像對銀戎如此的問題感到意外,隨後他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是外地人?」這回他所使用的,是銀戎聽得懂的語言,不過腔調卻怪怪的。 「我是外地人?那你們是原住民囉?」銀戎回想他剛才的用語,大概是他們的母語吧。 「原住民?不,我們是荷阜爾族人!」他直截地否認,並且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我的全名叫薩仕爾齊.坎里亞,你可以叫我坎里就好,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天啊!自己究竟是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銀戎在心裡不可思議地叫囂。詭異的木造房子、奇特的姓氏以及聽不懂的族語? 話說回來,眼前的男子髮色火紅、眼色透紫、膚色銅亮、輪廓鮮明,不似東方人的纖細線條,也沒有西方人的純粹粗獷,身穿一種類似標榜特異種族的服裝,藍白相間的樣式有如象徵著某種意象或意義。過臀的短袍有個深藍色的圖騰腰帶劃分其身段,厚實的胸膛搭上兩條健碩的手臂,以及那雙套著深藍色皮製短靴的修長大腿,無不散發出一股猶似獵豹的矯捷強勁。 異族色彩非常濃厚的形象,在這個人的身上強烈地突顯並且張揚著。 好吧!銀戎承認,自己算是被一個隱世的部落族青年給救了。然而當務之急,必然是盡快聯絡自己的好友們,讓他們免於擔心,並馬上為自己尋找救援。 「我的名字叫銀戎。我可以跟你借一下電話嗎,坎里?」 「銀、戎?」坎里並無直接回答他的話。 「聽著、坎里,我想應該是你救了我吧!我先在此謝謝你,不過還是要請問一下,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背袋,我需要拿我的手機。」銀戎期待他並沒有偷拿袋裡的東西。 「手機?」坎里一臉的疑惑。 「對、手機!」 「背袋?」一樣不解的神情。 「對,背袋裡的手機!請問可以拿給我嗎?」 「什麼是背袋,什麼是手機?」坎里認真提問的表情,不帶半點開玩笑的意味。 銀戎回想著自己方才的用字措辭,應該沒有哪裡說錯吧!「就是背袋、跟手機呀……」他再重覆一次。 坎里露出一臉為難的笑容:「背袋、跟手機……是什麼東西?」 我的天呀!這傢伙是怎樣?現在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求救似地向四周張望,在這個看起來幽暗復古又構造簡單的木屋內,碰到一個不知道背袋跟手機是什麼東西的怪異裝扮者,他能把它解釋為什麼現象呢? 銀戎並沒有打算跟對方周旋在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上。他勉強下床來,硬是想到外頭去瞧瞧,可是身體的疼痛,卻阻斷了他那理所當然的想法,渾身背扛的遲鈍感,更是遠超乎他原來的想像。在自己這一身包覆著爛泥雜草的皮rou之下,到底是多嚴重的傷勢? 直到他的雙腳著地時,他便知道答案了。「啊、好痛——」 腳踝的部分,如果沒有斷掉,大概也骨折了。 坎里好心地攙扶著他:「你先別急著下床,雖然我已經將你的傷口處理過了,不過要下床走動的話,可能還必須再過一段時間——」 「開什麼玩笑,再過一段時間?我怎麼可能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我必須馬上回去,拜託你讓我聯絡我的家人或朋友好嗎?」 「……」 坎里不曉得有無聽懂銀戎的意思,但是銀戎不怎麼客氣的態度,卻讓他有些受傷。 銀戎發現自己的口氣似乎太重,有一點過意不去,畢竟人家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看到自己淒慘的模樣,又覺得此刻事不宜緩——「我想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電話,如果沒有的話,可否告訴我哪裡有,至少可以讓我打到醫院去……」 坎里只是跟著覆誦:「醫院?」 「天哪!你該不會又要告訴我,醫院是什麼東西吧?」 看到坎里再度顯露茫然的表情,銀戎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放棄似地躺回床上。 「抱歉,我沒有辦法提供你所說的電話、醫院什麼的,關於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在哪裡?我也沒有辦法告訴你任何的答案,我只知道我將在蘆塔倒地受傷的你帶回來,我就有責任把你照顧到好。」 「蘆塔?」 「嗯、蘆塔,就是我發現你的地方。」 銀戎聞言眼睛霍然一亮:「真的嗎?你在那裡發現我,那你還有沒有看到車子或是我的行李?」 「啊、車子,我知道車子!」坎里也跟著興奮地歡呼。 「真的嗎?車子在哪裡,你可以帶我去車子那裡嗎?」銀戎的精神又振作了起來。 「嗯、我知道車子,這個我有聽過,是那種很大的鐵箱下,裝有四個圓輪的東西對吧!」 坎里洋洋得意地形容著,銀戎聽在耳裡卻覺得不太對勁:「車子當然是有四個輪子,坎里。我問你,你真的有看到車子嗎?」 「嗯,我就是把你從車子裡拖出來的,你的身體卡一半在裡面,被一條扁扁的繩子綁著,我弄了好久才把你弄出來——啊、不過那個車子……有一點不太一樣。它的輪子是在上面,而且只有三個!」 「上面……三個?」按照坎里的說法,銀戎不難想像自己的車子,應該已是翻覆慘跌成一堆廢鐵了吧!「那你還有看到四周有散落什麼東西嗎?」 坎里誠實地搖搖頭:「抱歉,因為你當時流著血,我就直接把你給背回來,其他地面上的東西,我都沒有去注意。」 說的也是,救人要緊。銀戎為自己先前太衝的口氣感到愧疚,要不是坎里,此刻的自己恐怕早已是客死異鄉、化屍為泥了。 他靜下心來回想自己的遭遇,光著急是沒有用的。像他這樣殘壞不堪的身體,處在這樣一個年代不清、時空不明的地方裡,看來唯有仰賴眼前這個願意為自己釋出善意的青年,來幫自己恢復了。 「你可以大概的告訴我,我的身上究竟受了哪些傷呢?」 銀戎摸著頭也不是,捂著胸也不是,無論怎麼撫慰自己的傷口,那些不知是從身上何處傳來的疼痛,就是無法消弭。 坎里用著帶有母語的字彙,解釋著他包紮過的那些患部,包含使用的草藥和保護措施,細心而又周詳,不過銀戎卻完全聽不懂。對他來說,就只有一句話,可以用來形容自己現下的處境,那便是:他受重傷了。 這一夜,不曉得是傷勢讓他體力透支,還是情勢讓他心力交瘁,伴隨著那股漸漸適應的草藥味道,他沒過多久便跌入了深沉的夢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