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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进。”书房里传来德瑞克低沉的声音。他侧过头,细框眼镜后的眼神温和,合上手中的书,整齐地码放在书堆里。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如他永远一丝不苟的背头。

    屋内的幽草木质香,是他精心营造的品味。

    “老师。”龚柔慕走了进来,墨黑的短发,十三四岁的身形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但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湖。

    “怎么了?”德瑞克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这个时候,她本该在楼下画枯燥的石膏像。

    “我的画,为什么会在您的画展清单上?”她开门见山,没有一丝铺垫。

    德瑞克的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只不懂事的宠物在闹脾气。“和我的作品一起展出,让更多人看到你的才华。这是你的荣耀,小慕。”

    “可画上签的,是你的名字。”龚柔慕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又来了,”德瑞克轻笑一声,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是刻意放大的无奈与宽容,“听听你这口气,说得好像我在窃取你的东西。小慕,做人不能这么狭隘。”

    “这一次,不行。”女孩的语气无比坚决,像一根绷紧的弦。

    德瑞克的笑容终于冷了下来。“不行?你以为我看不穿你那些小心思?每幅画的角落里都藏着你名字的缩写,处处防着我?”他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我什么时候缺过你的钱?我什么时候没带你去见那些艺术圈的名流?是我给你的平台,是我让你被看见!”

    “但那是我的画——”

    “没有我,你画得出这些东西吗?!”他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四壁都是书本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沉闷,“你脑子里的每一条线条,调色盘上的每一种技法,都是我教你的!你是我培养出来的!现在翅膀还没长出来,就想回报我这个?”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深吸一口气,声音又变得语重心长:“有些事,我以为你早就懂了。”

    “我不懂,也不同意。”龚柔慕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

    “你不同意?”德瑞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重复着,玩味着这三个字,“在这个圈子里,你还没有说话的份。”

    龚柔慕有些颤抖,几乎是喊叫出来,“是你江郎才尽了!所以才要偷学生的画来假装自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画家!”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德瑞克体内怪物的牢笼。

    “砰!”他猛地挥手将桌上的书本全部扫落在地。那瓶幽草香薰也随之坠落,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瞬间,那股原本淡雅的香气变得无比浓烈、呛人,像毒气一样充满了整个空间。

    他一个大步冲到她面前,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你背后交了什么朋友?是谁教你说的这些混账话?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难道不是吗?你控制我,给我吃那些不知道是什么药的糖让我画画——”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耳鸣。

    德瑞克自己也愣住了,看着她迅速红肿的脸颊,但那份错愕只持续了一秒。

    门被推开,师母穿着杏红色的碎花裙出现。“吵什么?孩子刚哄睡着!”她看见一地狼藉,立刻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怨怼,“你要是把他吵醒了,你自己去喂奶去哄!”

    德瑞克脸上的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松开手,藏起所有的锋芒,换上一副温和疲惫的笑脸,声音放缓到近乎温柔:“没什么,和小慕讨论画作,激动了点。”

    师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迅速拉上门,将这片狼藉重新关在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德瑞克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他冷冷地看着龚柔慕,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你能控制我一辈子吗?”

    他笑了,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翅膀硬了?想飞了?”他侧过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所有光线,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小慕,我只用说一句话,你在这个圈子里就永无出头之日。永远。你懂吗?”

    他突然又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像整理一件物品般拢住她的双肩。“好了,别闹小孩子脾气。我把你从小养到大,让你叫我一声父亲都不过分,我还会害你?”

    “你不配!”她浑身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他,“你真让我觉得龌龊!”

    “龌龊?”这两个字似乎比“江郎才尽”更刺痛他。他再次抓住她的衣服,力道大到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撕扯声。“我有让你饿过肚子吗?我有让你像街头那些乞丐一样卖画吗?你用的每一管颜料,扔掉的每一张画稿,都够一个普通家庭过一个月!你这种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龌龊?!”

    “那些不是你给的!是我用画换来的!”龚柔慕仰着头,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愤怒和不甘而颤抖,“我用我的画,我的时间,我的一切……换你那些所谓的‘恩赐’!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德瑞克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脸上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小慕,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没有我,你那些画根本一文不值。你所谓的才华,不过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毫无价值的石头。”

    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像一个导演在欣赏自己杰作的崩溃。他的声音变得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预言般的残忍:

    “让我来告诉你,没有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只能躲在你父母的羽翼下,画着那些孤芳自赏的东西,直到你成年。然后呢?你总不能再混吃等死,但你又拿不出任何能证明自己的东西。你会被迫离开那个安乐窝,住进漏雨、停电、墙壁发霉的地下出租屋。”

    他的目光锁住她,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你会被堆积如山的画作包围,它们是你唯一的财产,也是你最大的嘲讽,因为无人问津。你会开始怨天尤人,恨自己没有伯乐,恨这世界眼盲,恨自己一身才华却被埋没。”

    他每说一句,就向她走近一步,空气里的压迫感愈发浓重。

    “为了活下去,你只能啃着两块钱一袋的过期面包,用着最劣质、气味刺鼻的颜料,在发黄的画布上涂抹你那廉价的梦想。然后,你不得不放下你所有可笑的自尊,去天桥底下,把那些你曾视若珍宝的画作,像白菜一样吆喝着卖掉。你的样子和那些流浪汉不会有任何区别,可你卖画的钱,甚至还不够成本——”

    “够了!”她终于崩溃,尖叫着打断他。

    “够了吗?”他逼近她,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你是不是过得太好了,所以忘了这一切是谁给你的?小慕,你是我培养的!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造就的!现在,作品有了一点点自己的想法,就想毁掉它的创造者?”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浓烈的香薰味和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德瑞克似乎也在这场爆发中耗尽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虚伪的温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僵硬的肩膀。

    “好了,小孩子闹脾气,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放缓,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这件事,我们以后再也不提了,好吗?”

    他心里想的是,教训一下也好。虽然狠了点,但只有打痛了,以后才好管教。以他在这个圈子的地位,他的一句话,确实能让龚柔慕永无出头之日。

    龚柔慕垂下眼睑,收起了所有锋芒。

    她输了。

    是的,她扳不倒他。

    至少现在扳不倒。

    她需要证据。一个能把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就在她沉默的瞬间,德瑞克那张脸又毫无预兆地凑了上来。他不再是那个儒雅的老师,而是一头野兽。他胡乱地嗅着她的发丝和颈窝,那只刚刚打过她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情欲,按住她依旧红肿的脸颊,揉乱了她的头发。

    这比耳光更让她感到屈辱。

    “别碰我……”她下意识地推拒,声音微弱。

    德瑞克回过头,看向她,低声道,“这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