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占有
第四十七章 占有
机场的喧嚣——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人声交谈——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怀里似乎还残留着迟屿用力拥抱时勒痛她肋骨的力道,和他身上guntang的檀木烟草气息,此刻却成了某种虚幻的错觉。手腕上那条迟屿亲手扣上的De Beers链子,紧贴着皮肤,冰得她一个激灵,细碎的钻石光芒在顶灯下冷冷跳跃,像无声的嘲讽。 “嗡——” 口袋里手机的震动隔着羽绒服传来,清晰得如同擂鼓。棠溪几乎是有些迟钝地将手伸进去,指尖碰到冰冷的屏幕,拿出来。 屏幕亮着,一条简短的信息。 发件人:迟屿。 内容只有两个字:【过完安检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了一下,又一下。她垂着眼,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微微发颤。机场明亮的灯光打在屏幕上,有些反光。她看着那个输入框,脑子里翻腾着桑渺如那句炸弹般的话,一个念头疯狂地冲撞着,几乎要冲破喉咙—— “你mama刚才问我…喜不喜欢你。” 指尖悬停,犹豫,挣扎。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着她混乱不堪的神经。 最终,那点微弱的勇气还是被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压垮了。她用力抿紧发白的嘴唇,指尖蜷缩起来,终究没有按下任何一个字母。只是僵硬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输入框里那几个不成形的字。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失魂落魄的脸。 她拉紧了身上那件属于迟屿的、过分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将半张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和目光,像个寻求最后一点庇护的蜗牛。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朝着与登机口相反的方向,沉默地挪动。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金属,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磕碰着她的腕骨。 …… 机舱内,灯光调成了昏暗的暖黄色。气流平稳,巨大的引擎声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低沉的嗡鸣。 迟屿靠窗坐着,位置在机翼后方。他塞着降噪耳机,闭着眼,但眉头微蹙,显然没睡着。颈间那条带着“∞”符号的白金项链,在昏暗光线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冷光,紧贴着他的喉结下方。 隔着狭窄的过道,靠走廊的位置坐着江逾白。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灰色羊绒衫,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竞赛习题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笔,视线落在纸面上,神情专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短暂交汇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和冷淡。 空乘推着餐车经过,低声询问需要什么饮品。 “温水,谢谢。”江逾白抬起头,声音温和有礼。 空乘转向迟屿。 迟屿眼皮都没抬,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拒绝的意思很明显。空乘小姐保持着职业微笑,推车离开。 江逾白端起空乘倒好的温水,喝了一小口,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迟屿。看到他颈侧那道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隐约可见的新鲜红痕,以及他闭着眼也无法完全掩饰的眉宇间那丝带着点攻击性的不耐,江逾白镜片后的眼神没什么波澜,只是挪开了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习题集上。 航程过半,飞机开始降低高度。迟屿终于摘掉了一只耳机,偏头看向舷窗外。下方,京市璀璨如星河般的灯火已经清晰可见,庞大的城市轮廓在夜色中铺展开来。 飞机平稳落地,滑行,最终停靠在廊桥旁。机舱内响起解开安全带的提示音,乘客们纷纷起身,取行李,通道瞬间变得拥挤。 迟屿动作利落,只背着他的黑色双肩包,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出。江逾白也很快收拾好,跟在他后面几步远,两人依旧没有任何交谈,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流走向出口。 刚走出相对安静的廊桥通道,踏入灯火通明的接机大厅,一阵突兀的闪光灯和快门声就噼里啪啦地炸响起来! “迟屿!看这边!” “迟屿同学,方便接受采访吗?” “作为这次竞赛最年轻的选手之一,有什么想说的吗?” “传闻你父亲迟总对这次竞赛非常关注,是真的吗?” 三四个挂着相机的记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堵在通道口,镜头和话筒几乎要怼到迟屿脸上。刺目的闪光灯晃得人眼花,嘈杂的提问声此起彼伏。 迟屿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瞬间拧紧,眼底满是不耐和厌恶。他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颌,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骤然扩散开,让离他最近的记者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和混乱中,一道身影自然地向前跨了一步,恰好挡在了迟屿斜前方,隔开了最直接怼过来的镜头。 是江逾白。 他脸上挂着温和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疏离的微笑,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盖过嘈杂:“各位记者朋友,辛苦了。不过现在刚下飞机,大家都很疲惫,采访恐怕不太合适。让选手们先出去透透气,休息一下,后面肯定有机会交流的,好吗?” 他的语气礼貌,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几个记者互相看了看,似乎被他的气场和话里的“后面有机会”安抚了一下,镜头和话筒的攻势果然收敛了不少。 迟屿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挡在前面的背影,脸上没有丝毫感激或动容,依旧是那副冷硬不耐的表情。趁着记者被江逾白吸引注意力的空档,他连一句“谢了”或者眼神示意都欠奉,直接迈开长腿,肩膀几乎擦着江逾白的后背,面无表情地穿过那短暂形成的缝隙,大步流星地朝出口方向走去,将喧闹远远甩在身后。 江逾白脸上的笑容不变,对着几个记者又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跟上迟屿的方向,仿佛刚才那小小的解围从未发生过。 …… 主办方安排的酒店距离机场不远,车程二十分钟。迟屿的房间在高层,视野开阔,能俯瞰部分京市夜景。 他刷卡进门,随手将背包扔在靠窗的沙发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没开大灯,只有玄关和卫生间的感应灯幽幽亮着。他走到窗边,扯开厚重的遮光窗帘,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瞬间涌入房间,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也照亮了他颈间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 他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光线下亮起刺眼的光。手指划开屏幕,点进置顶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落地时发出去的那条:【到了。】 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下面一片空白。 距离他发出这条消息,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迟屿盯着那片空白的对话框,下颌线绷得死紧。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底,翻涌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烦躁。他舌尖顶了顶上颚,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带着点发泄的力道,用力戳下按键。 【?】 一个干巴巴的问号发了出去。 他把手机随手甩在旁边的床上,屏幕朝下。力道不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进了浴室。冷水哗啦啦地冲下来,砸在紧绷的肌rou上,试图浇灭心头那股无名火。 等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走出来时,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顽强地亮着。 他几步走过去,捞起手机。 屏幕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发件人:棠溪。 内容:【嗯。】 只有一个字。比他的“到了”还要简短敷衍。 迟屿盯着那个“嗯”字,眼神瞬间沉了下去。胸腔里那股压下去的烦躁“腾”地一下,以更凶猛的势头窜了上来,烧得他喉咙发干。他拇指用力,几乎要把屏幕按碎,飞快地打字: 【嗯?就这?】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响起,门铃就“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节奏急促。 迟屿赤着脚,带着一身未散的冷水和低气压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这次竞赛的领队老师,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脸上堆着笑:“迟屿同学,休息得怎么样?主办方那边安排了个小范围的欢迎宴,就在酒店二楼的宴会厅,几位重要嘉宾和合作方的老总都在,想让大家提前熟悉熟悉氛围。其他几位同学都过去了,你看……” 迟屿的目光越过领队老师,看到走廊不远处,江逾白和其他几个同样来参赛的学生正等在那里。江逾白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浅笑,对上迟屿扫过来的、明显带着未消火气的视线,也只是微微颔首。 “知道了。”迟屿打断领队老师的话,声音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刚洗完澡的沙哑,“换衣服,马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 领队老师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走向江逾白他们,低声说了句什么。 房间里,迟屿把擦头发的毛巾狠狠摔在床上。他走到行李箱旁,粗暴地拉开拉链,翻找衣服。手机被他扔在凌乱的床铺上,屏幕还固执地亮着,停留在和棠溪的对话框。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眼底。 …… 宴会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酒水和香水的混合气味,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其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迟屿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宽肩窄腰的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他脸上那些不耐和暴躁已经敛得干干净净。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微微侧头,听着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讲话,偶尔点一下头,简短地回应一两句,姿态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超越年龄的沉稳。 “后生可畏啊,”老教授拍了拍迟屿的胳膊,满是欣赏,“你父亲当年在我们系,也是风云人物。虎父无犬子!” “您过奖。”迟屿唇角勾了一下,笑意很淡,未达眼底。他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宴会厅,掠过那些谈笑风生的面孔,最终落在自己放在旁边矮几上的手机屏幕。 依旧没有新消息提示。 他端起酒杯,将杯子里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簇越烧越旺的火。 “阿屿!”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迟屿转过身。一个穿着sao气十足的亮片西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笑嘻嘻地走过来,很熟稔地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是岑森,他小时候在京市大院里一起混大的发小之一。 “行啊你,够人模狗样的!差点没认出来!”岑森上下打量着迟屿,目光在他颈间那条若隐若现的项链上停留了一瞬,笑容更大了点,“刚下飞机就被老爷子们拉来应酬?烦死了吧?” 迟屿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顺手从侍者托盘里又拿了一杯酒。 “烦?我看你乐在其中啊,”岑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刚看你跟那老学究聊得挺像那么回事儿。装,接着装。” 迟屿没理他,目光又飘向自己的手机。 “啧,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岑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个黑屏的手机,“等谁电话?这么急?” 迟屿收回目光,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 “得了吧,你这表情我还不熟?”岑森嗤笑一声,撞了撞他胳膊,“有情况了?跟哥们儿说说,哪路神仙啊,能让你迟大少爷这么牵肠挂肚?”他眼珠一转,想起刚才看到的项链,“该不会……是送项链那位吧?哎哟喂,还情侣款?玩真的?” 迟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有些泛白。他瞥了岑森一眼,眼神又冷又沉,带着一种被戳中心事的不悦和赤裸裸的警告。 岑森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毛,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还是忍不住贱兮兮地追问:“说说嘛!长什么样啊?能把你栓这么紧?照片呢?让哥们儿瞻仰瞻仰?” 迟屿没说话。他仰头,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汽油,浇得心口那股邪火“轰”地烧得更旺。脑子里全是那个敷衍的“嗯”字,还有棠溪裹在他宽大羽绒服里、失魂落魄站在机场的样子。烦躁、猜疑、还有一股更原始的、想要彻底掌控的冲动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他放下空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岑森那张写满八卦和调侃的脸,薄唇微启,声音不高,一字一句砸进岑森的耳朵里: “我的。” “你少他妈瞎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