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讨厌
		
		
		
		    
(六十五)讨厌
    “答不出来吗。”    “换个问题,你还讨厌过谁?”    死寂的沉默里,仿佛在等待行刑的人,一分钟也无限漫长。    谢清砚垂下的手,掐住掌心,她咬住唇,用齿咂磕嘴巴的力道,重声回答:“没有人像你这么讨厌。”    话终于出口,心中沉重的担子并未变得轻巧,谢清砚告诉自己,这是唯一正确的,理所当然的答案。    她只能这么说。    宿星卯睫毛轻轻颤动了下。    “原来是这样。”沉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变化。    男生弯腰俯身,伸出一只手抚向谢清砚的脑袋,在她闪躲之前,衔起尖尖细细的小巧下颌,力度温柔,犹如捧着珍视之物般,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庞,视线平直,落在她下阖的眼皮处:“看着我,重新说一遍,好吗?”    谢清砚再次被噎住。    她太想将这一切都撇干净,急于求成般深吸一口气,高高昂头,眉毛皱得紧巴巴,视死如归地冲他开口:“我最讨厌——”    未说完的话被某种柔软的温热堵了回去,极突兀的一吻,不合时宜地降落。这绝对算不上美妙轻柔的吻,唇齿几乎是撞在她唇瓣上,能听齿与rou的撞击声,疼痛比紧张的心情来得更快。    没有舌与舌的暧昧共舞,津液不似从前交缠互渡。    像野蛮人的啮咬,只用牙齿叩响柔嫩的唇rou,将心底麻木的钝痛转化为rou体的伤痕,吻成为宣泄郁结的手段,唇上见了血,齿间品尝到铁锈气,热气腾腾的呼吸拂洒而来。    冷清清的眉目逼示着她:“没关系的,谢清砚。”    压迫在前的秀致脸孔,薄亮的唇往上拎起,好似在笑,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似是而非的笑:“我也很讨厌你呢。”    讨厌不可把控的距离,讨厌若即若离的关系,讨厌丧失自我的趋近,犹如飞蛾扑火,无法自控。    他说什么?    谢清砚瞳孔放大,生锈的大脑延迟思考她是否听错。    他讨厌她?    他怎么…敢讨厌她的!    “滚!”谢清砚脸都快气红,涨作番茄色,从刚才起一直压抑着的,郁积在心的怒气在顷刻间爆发,一巴掌极快地往他颌骨到右下面部挥去,掌心与皮肤碰撞的响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很响。    谢清砚难以平复心绪,像是在风里狂奔了八百米,她在喘气,愤怒让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比跑到门前时更要急促。    吃了一掌的人却很冷静,好像觉察不到脸颊痛意,眉目凛凛,如同能倒映着她影子的坚冰,清亮亮的冰冷。    映出她涨红的,愠色的脸。    “为什么,你会生气?”    宿星卯轻轻问。    “不公平么?你讨厌我了,我也要讨厌你。”    ……    怒火与他的吻,双双来得突然,谢清砚突然间才发现他抛出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不了。    只能恼羞成怒,用汹汹的火气挤凑一身脆弱的铜皮盔甲,以做矫饰。不必接他的招,三言两语间,铠甲已摇摇欲坠,肩膀在抖,快要不战而降,败下阵来。    为什么只单单讨厌宿星卯?为什么会听见他讨厌自己而生气,这太双标了,她知道…这世上,哪有只允许自己厌恶对方,不准对方讨厌回来的道理。    她无权阻止他。    千万个为什么盘亘在心头,也许她比他更想知道答案,那个呼之欲出,却宁愿愤然也不肯说的答案。    多事的烦闷秋日,气温下降,一团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她头上,在深秋快要来临的当下,谢清砚也成为一只秋蝉,不声不响,发不出一丝音节。    “谢清砚。”    宿星卯将手收回去,他站在原地,身体保持着远离的距离,目光仍悬留在她脸上睃巡。    他口吻平静,像个置身事外的人,冷眼旁观她极力掩饰的行为,用理智为她剖析着:“你接受不了我会讨厌你,对吗?”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那是你的事,关我屁事,我才不稀罕。”    他算老几?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一点也不会!    谢清砚如是想。    可是越想越觉得可怖,这不对,所有都不对劲,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的愤怒,她的巴掌,不正是太过在意的表现吗?    想法长出的瞬间,便被她掐灭芽尖。    谢清砚脸一阵白一阵红,手脚发凉,牙齿竟有些打战,让她万分恐惧的事实,似乎就摆在眼前。    她对宿星卯在意得过头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清砚茫然无措地望着宿星卯,他的脸模糊不清,像是被胡乱涂抹的画布,交错密织的线条,杂乱无章的颜色,还有被揉皱、撕扯、碎裂的纸痕。    谢清砚往后退步,她突然就看不清他了,像一场电影在倒带,时间与色彩漫漫褪去。    画面是黑白的,鲜艳的,过去的,现在的,无数迭起的人影在眼前重叠,她跌进万花筒里,世界在眼前旋转,数之不尽的回忆一窝蜂涌现。    画中的人,撕毁的人,对桌伏案的影子,并肩同眠的旧公交,贝壳串做的风铃还在叮叮叮的响。    五感迷蒙,嗅闻也钝木了,夏夜的紫薇花香,落日的柑橘味洗发露。    他在锦中的教室里,在童年的月亮里。    隔着一扇窗,望着她。    零碎的记忆,拼图的碎片,组成一幅完整的人像画。    如梦似幻。    一切的一切,成为一个具象化的指针。    指向。    青草地,明月夜。    小小的人影趴在山峦尖尖。    仲夏夜的蝉鸣声,吵得人耳朵疼,在月亮爬上最高的山头时,草堆传来窃窃私语。    “你说我不哭了就带我来看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人儿气得垛脚。    另一头说:“再等一等。”    “还要等多久,好无聊……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没有回答。    扎羊角辫的人儿着急了:“你要说你想,不然我好尴尬的。”    “我想。”一板一眼地应话。    “我其实一点也不爱哭,真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没骗人,我跟你说,我幼儿园打针都不哭,老师们都夸我。”    羊角辫停顿片刻,支支吾吾又道。    “是因为,因为……我爸爸昨天回来看我了,我真的真的好想他,爸爸送我回锦城三个月了,我才见过他一回,可是mama又和他吵架了,mama说她很讨厌爸爸,爸爸第二天就走了。”    “今天我看见mama偷偷在哭,手上还拿着一沓信封,我认出来了,是爸爸的字迹,mama以前和我说,爸爸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寄明信片,我家里有好多好多,来自世界各地……我从来没见过mama哭诶。”    “大人们好奇怪,mama明明讨厌爸爸,为什么会哭呢,你说,讨厌是什么呢?”    “喜欢的反义词。”板正的人儿回应。    “你成绩真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我mama就很喜欢你,她天天夸你。”    “你真讨厌。”羊角辫吸了吸鼻子,“我要当最讨厌你的人。”    天边星子开始闪亮。    绿幽幽草地里,也有一些小星星一闪一闪的亮着。    亮晶晶的,像圣诞节的彩灯,还有在飞呢,好漂亮。    “诶呀!你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