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绪

    边界感。

    司珩这人，无趣就无趣在这里。

    记忆里有一次，李家出了点事，是关于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的事。

    本只是随口提起，司珩二话不说帮了她，事后李知瑶要请他吃饭，合情合理，于是他也没拒绝。

    李知瑶对于自己丈夫的口味并不太清楚，索性也就按着自己心意来，挑了家自己还算喜欢的店。

    两夫妻面对面坐着，对话客客气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学叙旧。

    这顿晚餐一如既往无趣，当时两人吃完饭已是很晚，李知瑶提起：要不我们去散步？消消食也好。

    司珩点头答应。

    于是两人绕着江边走过几圈，夜晚风大，女人身上的裙摆被揉乱，发丝争相向司珩身边靠来，有的还飞到他脖颈处，他大概是觉得痒，默默往旁边站了点。

    “司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

    男人转头看她。

    “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司先生对于我们的婚姻，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小姐是说——”他顿了顿，江边另一侧的灯塔闪着绚丽的光，它照进江面，再映进司珩眼里，这样看去，显得男人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似的，让人恍恍惚惚。

    “你还对这段感情，存有期待吗？”

    李知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讲。

    很快的，司珩自己也觉得失言似的，他侧过头，没叫人看见他的表情。

    “抱歉。”

    又是抱歉。

    李知瑶头疼的就是这个。

    “也不是说期待之类的，既然你没什么想法，那就算了吧。”她叹口气，也没再看他。

    两人沉默地看着江面，大概还想说什么，可最终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后来，李知瑶也认为是司珩对她没兴趣的原因，可签好离婚协议的第一天，他就出现在她面前说出一句——“心里等的人”。

    他早知道她有个喜欢的人。

    李知瑶不知道是哪里露馅。

    回到酒吧里的时候，耳膜还没重新适应好音乐，嘈杂、纷乱，李知瑶决心不再去想。

    徐明呈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和走时不一样，他身边坐着个女孩子，她捧着酒杯，笑意吟吟地附在他耳边说话。

    而男人微微低头，像是听得十分认真，半晌，两颗毛绒绒的头颅分开，徐明呈歪头笑笑，视线正巧瞥到李知瑶。

    大概又有了什么鬼点子，徐明呈挑眉，伸手指了指李知瑶的方向。

    李知瑶微笑着向两人走去，路到半途，女孩子已经是退开沙发，走时还耳根红红，分不清是羞怯还是酒意。

    “你们在说什么？”

    “要猜猜吗？”

    “我猜，你又给我编了个奇怪身份，这次是什么？”

    “我和她说，”徐明呈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酒，他倒的不急不缓，声音也是，李知瑶差点没听清，“你是我姐，管得太严，不让我欺负女孩子。”

    “不还是在欺负女孩子？我居然还不知道你有颗想当我弟弟的心，怎么，你和李知行换换？正巧，我和他八字不合。”

    “又吵架了？”

    李知瑶摇头：“不是。”

    她坐到沙发上，想起自己亲弟弟的样子，出于一种长辈的无奈，李知瑶叹气：“还是一样，没大没小。”

    徐明呈：“要我说，你们姐弟两都是一个样，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闯的祸也不少。”

    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李知瑶也不生气，她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脖子倏然一凉。

    有人用手从后面紧紧扣住李知瑶的脖颈，用的力气不大，但这种感觉并不算好。

    “小栀。”徐明呈的声音隐隐带着警告。

    手的主人笑了下，她松开手，冰凉的质感撤开，被称作“小栀”的女生跳到两人面前，身体极其亲昵地靠向李知瑶。

    “李知瑶。”

    徐明栀将手扣在李知瑶的腰上，而下巴靠在李知瑶锁骨处，她仰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瞳直勾勾望过去。

    “你离婚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说话时，呼吸爬到李知瑶的下颌处，很痒。

    “高兴吗？”李知瑶问。

    “高兴，好高兴。”徐明栀说完，轻轻扯开了些距离，但眼睛仍然盯着李知瑶，酒吧光线晦暗不明，她原本明媚的脸出现在这样的光里，竟显得有几分阴郁。

    然后，她笑：“那么，我就可以肆无忌惮找司哥哥玩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直勾勾盯着李知瑶，像在确信接下来李知瑶回答的话里，会有几分可信度。

    “这要看他的想法。”

    “我像那种会管他想法的人吗？”

    “哦，那就随意。”

    徐明呈像是终于忍不住，抬手提起meimei的领子，把她从李知瑶身上扒下来。

    “你们两个说悄悄话，我不能听吗？”

    徐明栀挣开他的手，笑坐在李知瑶旁边。

    “女生之间的事你也要管吗？害不害臊？”

    “徐明栀，你说话可以再不收敛点，你看我回去怎么和爸妈讲。”

    “……”

    哎呀呀，喜闻乐见的告状情节。

    徐明栀，也就是徐明呈的meimei，她和李知行的岁数差不多，这个年龄段正是爱闹的时候，但女孩子闹起来，还是叫人喜爱得多。

    不像李知行。

    被徐明呈这样一警告，徐明栀安分很多，但她始终要黏在李知瑶身上，就这点让人头疼。

    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开心，本来只是想着三人叙叙旧，摆的酒也不多，徐明栀开心到一杯接一杯，两人也不好多说，毕竟她喜欢司珩这事，不算秘密。

    索性也由着女孩子来，最后还是徐明呈一脸头大地把她扶到车上，出来喝酒，徐明呈也没自己开车，他把徐明栀丢到副驾驶上，和李知瑶坐到后排。

    这引起了徐明栀的不满。

    “我不要一个人!坐，坐这里，我要和李知瑶坐!”

    “安分点行吗？”徐明呈从后面弹了他妹一个脑瓜崩，只听到声嗷嗷惨叫，徐明栀安静了。

    “别理她。”徐明呈说。

    虽然别人哥哥都发了话，但李知瑶还是从兜里翻啊翻，翻出根棒棒糖。

    这糖放在兜里太久，包装纸隐隐发烫，她把糖纸拆开，把棒棒糖递给前面的徐明栀，哄小孩一样，让她自己咬着。

    “把我当小屁孩吗？”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乖乖含住糖，一脸不爽地瞥向后视镜又收回。

    这个动作被李知瑶看在眼里，她感叹：“还是小栀乖啊。”

    徐明呈不乐意道：“这乖个什么。”

    “我就乖!”徐明栀在前面叫。

    吵吵闹闹的，像小孩子春游。

    李知瑶难得觉得感慨，她看向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妆不算浓，但打扮和平日，也算得上天差地别。

    今年她已是25岁，仍旧年轻。

    孩子气这个词，已经不能拿去形容她这个年纪。那拿什么来解释这段戛然而止的婚姻呢？不懂事，亦或者不识大体，任性妄为，这样的好像才对。

    可大概只有她知道，她是在追寻自己。

    几年前的车祸，让她变得沉静，李知瑶知道自己约莫是忘掉了什么东西，夜里常有身影入梦，搅得她不得安生。

    昨晚的梦更是荒唐。

    她梦见被火焰吞食的车身，有浓郁的汽油味充斥鼻腔，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刺耳地袭来，李知瑶以第三视角看着自己一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她怀里抱着个人，像是男人。

    梦里面，她用尽力气想凑上去看清那个男人的面貌，可只能窥见一片虚无。

    于是李知瑶只能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她蹲下来，居然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种悲伤。

    不，不止悲伤，还有种更强烈的情绪。李知瑶觉得迷茫，目光从满是血迹的裙子上移，她看见低头哭泣的自己倏然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向她，像是透过虚幻遏制住她的灵魂。

    “阿瑶，阿瑶？”

    “李知瑶。”

    李知瑶回过神。

    她转头看向徐明呈，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许是李知瑶现在的表情不太好，他问道：“在发呆？困了吗？”

    李知瑶闷闷应了声，她确实也觉得困，酒精作用上来，祸害神经，也造成思绪不甚稳定。

    “困了就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不用，回家再睡吧。”李知瑶手撑起来摁着自己的眉心，对于昨晚的梦，她总觉得烦闷。

    想了想，她说：“我爸妈听到消息，快的话，估计今晚就能见到他们。”

    徐明栀在前座好像睡着了，没听到她说话。

    徐明呈：“你怕吗？”

    他笑笑：“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陪我一起挨骂？”李知瑶打趣他。

    或许是酒精，也或许是不久前的聊天，两人相处也不像上午时的僵硬。

    “陪你挨骂也好啊，不至于让你一个人面对闲言碎语。”

    李知瑶睨他一眼，心底五味杂陈。

    “你知道我向来不怕这些。”

    “既然不怕，按你的性子，居然会这时候才离婚？”徐明呈玩着手上打开的烟盒，里面所剩无几，他盯了半晌，看向李知瑶：“你喜欢他？”

    “我喜欢还想要离婚？”李知瑶觉得不可思议，“你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两人对视，车身仍旧平缓行驶，安静的空间里，他们都看不懂对方的情绪。

    太乱、太杂。

    “希望是我想多了。”徐明呈单手把烟盒合上，没再看她，于是李知瑶也收回视线，一路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