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好聚好散
一.好聚好散
“周瑾瑜,你该去死。”面容模糊的男人开车直直撞向她,她想躲,身体却好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时光静止在车与人相撞的最后一秒,天旋地转中世界极速扭曲,周瑾瑜瞳孔逐渐放大。她努力想看清对方长相,然而奋力睁开双眼后只剩一室寂静的黑暗。 这样的梦实在难以让人有什么好心情,躺在床上缓了半天她才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儿向窗外看去。夜已深,惨淡月光洒落在窗前,一江之隔的几栋高级公寓楼已黑了大半。 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在枕边摸索。睡在一旁的男人被窸窣声吵醒,迷迷糊糊撑起身找到手机放进她手里。 十二点五十七分。 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短信,“明天见面谈下离婚的事” 离婚……周瑾瑜清醒了。 陈莘看她掀开被子套上胸衣,打开床头灯,熟练帮她将后面的金属搭扣扣上,有些迟疑道, “瑜姐,已经这么晚了,要不明早再走?” 她眉头微蹙,摇摇头将毛衫的纽扣一颗颗扣好,赤着脚去窗边落地镜前整理头发。 很明显,短信是她那个便宜老公发来的,一种带着恶意和自暴自弃的情绪蚕食着她的理智,促使她一定要今晚回去。 这个点不好让司机来接,至于楚淮,怕是使唤不动。陈莘不放心周瑾瑜这么晚一个人打车,跟着起来随便套了件T恤短裤,去浴室洗了把脸,拿了车钥匙准备送她回家。 周瑾瑜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黑色汽车在空旷的公路飞驰,两人一路无言,周瑾瑜靠着车窗,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思绪有些飘忽。 她和楚淮总要有一个了结,拖延无法解决问题。周瑾瑜并不怕撕破脸,也不怕承受后果。八年婚姻惨淡收场,她只觉可笑和唏嘘。 两人的婚房位于市中心的望江书苑。楚淮是工作狂,出差是家常便饭;周瑾瑜早年曾先后在两个国家生活近二十年,产业和朋友多在海外,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G国或A国,同样不怎么归家。 车停了,陈莘欲言又止看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帮她解开安全带。 周瑾瑜无力去领会这一眼中包含的情绪,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她走下车,夜风吹在脸上,寒冷如同细密的针企图穿透皮肤。她将羽绒服拉链拉好,手插进口袋,混沌的大脑在冰冷的空气中逐渐冷静下来。 陈莘目送她身影从视线消失。 这个背影并不具有什么美感,宽松的加绒卫裤被风吹得贴在腿上,羽绒服包裹着上身显得有些臃肿。 可他总觉得看不够。 陈莘是厂二代,认识周瑾瑜那年从E国留学回来,家里人不准备让他接手家里厂子,给他买了个博士学位打算把他送进央企。门路早就打通,但进博士站前他要独自去T国呆上半年处理各种手续顺便补齐资料。 周瑾瑜那会儿跟风做服装生意,手里还有个从朋友手里接盘的小工会,她带着公司为数不多几个人在T国拍摄顺便团建。 两人在T国一个酒吧遇见,第一晚就稀里糊涂上了床。第二天周瑾瑜要了他邮箱和手机号码,他以为周瑾瑜被自己床技“征服”想要发展长期关系,结果没几天就收到份体检报告,还要求他也提供近期体检报告……虽然事情最后走向与他所期待的存在偏差,但他们的关系的确持续数年,哪怕知道她有家室且不止自己一个情人,陈莘也从没想过离开。 就在男人独自陷入回忆时,周瑾瑜打开了家门。 随着她踏入,门口的壁灯亮起微弱的暖橘色光芒。挂好外套,坐在鞋柜前慢吞吞换鞋。刚刚打开柜门时她发现原本放着楚淮那双小羊皮棉拖的位置是空的,知道楚淮如她预料般提前回来了。 周瑾瑜心情其实并不太好,她毕业后在最低谷最迷茫的时候和楚淮走在一起,婚后为了利益时常退让隐忍、压抑脾气。虽然拿到足够多钱、事业走上正轨后,她就暴露了本性,不再给楚淮面子。只是最开始那几年的伏低做小总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想起就不爽。 她深知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所以鲜少跟朋友抱怨什么。只是即便在婚前早已权衡过利弊得失,决心把婚姻当作手段,却忘记了这世上不是什么都可以轻易计量。 等醒悟婚姻不过是困住她一人的囚笼,她与楚淮已经被共同利益彻底捆绑,想解脱势必要一方退让牺牲。 回来的路上周瑾瑜在脑子里将这些年的不快通通过了一遍,想出了不少狠话。反正已经打算“净身出户”,是不是和平分开对她已不再重要。 “回来了?” 那些蓄积的负面情绪、已经在嘴边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恶毒话语随着这一声沙哑的“回来了”尽数消弭。她抬头,穿着藏青色睡衣、眼睛满是红血丝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不同于往日强势冷硬的模样,此刻他看起来极为疲惫脆弱。 近期南庆市最大的新闻就是消失大半年的前市委书记白春生被判十年,这人曾是楚淮姥爷下属,两家交往甚密,楚淮生意能做这么大这些年他多有助力。白春生被控制接受调查后,楚淮也被检察委员会带走近一个月。 周瑾瑜占有少量股份但并不参与公司经营,全程置身事外。楚淮出事的消息还是从某个情人那里听来的。想起林卫和同她说起时意味深长的语气,周怀瑾有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头。 她知道楚淮多少会吃点苦头。 可……即便背后咒骂一千遍一万遍,夫妻一场,有怨而无恨。当对方惨兮兮站到自己面前,心里多少有点酸涩。 “都解决了?”好吧,一张口,语气又不受控制开始刻薄。 楚淮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不知道才不正常,他点点头,“解决了。”白春生贪腐案随着他被判十年就已经结案封卷了,他能站在这就说明最终没有受到牵连。 楚淮没有细说的打算,周瑾瑜也没有多问,反正该知道的细节她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了。 “很好,那你有时间聊聊咱们离婚的事了吗?”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锁骨下方不知被谁吮吸出的红印,“文件都在我办公室,明天双方律师到了再谈。” 周瑾瑜直起身,嘴角微微上扬,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又难掩得意的眼神看着对方,“没必要那么麻烦,我一分钱都不要。只要你答应离婚,我可以净身出户。” 公司之前融资,背调时他们夫妻常年分居一事引发质疑,对方希望周瑾瑜能够签署协议进行保证,当时周瑾瑜只回了两个字——“做梦”。 记忆中有关钱的事她从来分毫不让,过去无数次她想离开,是层层加码的利益留下了她。什么开始变了呢?到今天,他好似终于用光了手中筹码。 如果周瑾瑜知道他此刻所想肯定会翻个巨大的白眼,缺钱的时候钱比什么都重要,现在钱多的花不完,自由显然更加宝贵。 “三亿。” 周瑾瑜愣了下,没说话。 “还有泽尔曼州的两套房产。”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脸色rou眼可见地发生着变化,眉眼在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虽然已经做好了什么都不要的准备,但谁会嫌钱多呢……楚淮提到的两套房子,一个是地处近郊有前后院的小楼,一个是位于州府市中心的高级公寓。 因为拿了G国永居以及和朋友合伙做生意,周瑾瑜每年都会回去待上两三个月,这两套房都是她常住的,装修和家具也是按她喜好买的。 她已经打算好离婚后回G国定居,能继续住在已经住惯了的房子当然是最好不过的。其实婚前婚后楚淮给她置办了不少房产,单独提起这两套房子,不过是一种表态,离婚了他们也不是仇人,他不会给她添堵。 她抬起眼皮,惊喜之余又有些怀疑。按说公司账面上已经没什么钱了,楚淮被调查的时候,除了已经转移走的,大部分钱都拿去买地给某些人制造政绩了。 要不是了解到公司流动性出现问题、楚淮手头大概是真紧,净身出户几个字她不会说得那么痛快。 楚淮做建材生意,传统行业、背靠地方国企赚钱。起步早,基建高速发展的时候的确积累很多,但近些年已隐隐呈现颓势。夫妻俩其实都是保守派,骨子里谨慎,既不想跟着某些人赚太过分的钱,又没能力和足够的资本像金融巨鳄那样紧跟时代潮流,把能踩的风口踩个遍。这几年只是开拓了几个南边小国市场,勉强维持盈利。 虽然周瑾瑜不清楚楚淮具体有多少资产,但三亿现金现在对他并不算小数目。 楚淮一直看着她,留神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没有错过她听到三亿时那骤然发亮的双眸。明明是沉重悲伤的时刻,他却有点想笑。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像最初在一起时那样喜怒都挂在脸上。她似乎从不害怕袒露真实的情绪,她的好和坏都表现得那么坦然。像一团火,靠近时会被灼伤却也能被温暖照耀。 被命运偏爱的人才能永远这样随心所欲。 再开口,周瑾瑜语气软了许多,“我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平心而论这些年物质上你没缺过我什么,就算真的一分不给我也能理解。” 这话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不管楚淮搞这出是不是苦rou计想让她心软,她都确实吃这套。 “钱可以继续赚,又不是破产,去年万国那边结构债自动赎回,钱我一直没动。” 去年年初K股大涨,因超出敲出价格,触发自动赎回机制。前些年这种结构化产品开始在国内高净值群里中流行,两人因为私行经理推荐也跟了风。不过后面感觉成本过高且风险极大,一共只投了两期。第二期在不到两年的时候自动结束,之后就没再继续。 如今看来这是极为明智的决定,今年股灾时相关产品频频出现爆仓、投资人血本无归的情况。 相识近二十年,彼此足够了解,楚淮没必要也不会在她面前逞强,说不缺钱自然就是真不缺钱。周瑾瑜不再跟他客气,“钱我收了,就当转让股份的钱,明天我就可以跟你签转让协议。”楚淮公司的股权结构简单,除她外只有两个股东。 她说完越过男人往客房走,擦身的瞬间被对方攥住手腕,“是你让林卫和帮我运作?” “怎么可能?”她想也不想地否认,“我没找任何人。”楚淮跟她好歹有结婚证在,是正儿八经的利益共同体。其他人不过有点rou体关系,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她脑子进水才会在这些人面前暴露弱点。 如果以楚淮如此硬的关系都没法平安度过,那她大概率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带走后保持沉默,当然她也只能保持沉默,毕竟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对林卫和周瑾瑜很是反感,她不喜欢男人在床以外的地方私自插手她的事,“他跟你说我让他帮忙了?” 楚淮闭了闭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卫和与他见面时的情形。 “你该放过她,而不是拖累她。” 拖累……楚淮觉得可笑。 “他说可以帮我,只要我跟你离婚。”他松开手,用最平静的语气道,“我接受了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