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互為陰影的存在
第三章-互為陰影的存在
門一關上,韓又綾終於鬆了口氣,像是甩掉了什麼不舒服的東西。 「真是莫名其妙……」 她嘀咕著,將剛買的一大袋東西隨手丟到床上,然後走到書桌前坐下, 打開電腦的打譜軟體,準備繼續早上未完成的配器作業。 但她坐在書桌前,手指停在滑鼠上方,螢幕上的軟體已經開啟許久,游標閃爍不已,卻沒有輸入任何一個音符。 想起剛才在交誼廳發生的事,不禁再次皺眉。 那個人說話不看人,喝醉了還大言不慚,完全不像她習慣認識的任何一種同類。 雖然外表長得像歐洲人,但講中文時卻流利到像個台式小混混,笑的時候還帶著一種故作輕鬆的嘲諷感, 好像所有人事都與不關她的事,一副rou兒啷噹的樣子。 那種人……她真的很不喜歡。 自我中心,太吵,不屑一顧的態度,還把情緒隨手攤開在人前,毫無遮掩,也毫不在意是否會干擾到別人。 與她作風完全相反。她再度皺眉,想要把那個不合時宜的畫面從腦中撥開,但同時一閃而過的, 又是對方那雙有點憂鬱氣息的眼神。 「呿!她以為她是誰?就是失個戀而已,要哭要醉不會回房間嗎?」又綾甩了甩頭,自言自語說著。 她不喜歡有人太快闖入她的生活節奏,尤其是像她那樣自以為是又沒禮貌的氣場。 那份不拘,也讓她想起了自己曾經不敢表現出來的模樣。 因為她,從來都是壓抑的。 從小到大,她的人生都像一首被預先寫好的一首曲子,每一段旋律、每一個和聲、每一組節奏,都被安排得妥妥貼貼。 她出生在台北的一個音樂世家,父親是國際知名的小提琴家,母親則是常年在歐洲演出的鋼琴家。 家中客廳牆上掛滿了獎狀和世界各地音樂廳的留影,那些從她有記憶開始便佔據了她的視野與未來。 五歲那年,她就開始跟著母親學鋼琴;到了七歲,轉而學習作曲。 年紀還小的她,卻已經活在一個沒有「不」的選項裡。出生於父母皆為音樂家的家庭,她從來不曾被問過想不想, 就已經開始學琴。當她開始學習作曲後,從旋律、和聲、到配器法,每一樣她都學得很快,老師們都讚賞她的天分, 說她注定會站上世界舞台。但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是否真的想站在那裡,或者,她真的喜歡音樂嗎? 她活在一個不允許出錯的環境裡。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音樂班的那些年裡,她考試幾乎都是第一。 老師對她寄予厚望,同學對她心懷敬意,她知道自己是那個被景仰的「音樂神童」。 只是,那些年裡,她從來沒有感到過真正的快樂。因為學音樂,對她來說從不是選擇,而是一種「應該」。 那是她出生在這個音樂世家的代價,是身為「韓又綾」這個名字的責任。 她曾無數次在夜裡想:如果我的人生裡沒有音樂,會不會比較快樂? 但這樣的想法,她從未說出口,甚至不敢想太久。 她知道自己不被允許擁有那樣的自由。她只能知道一件事,就是必須承擔起父母的光環與聲望。 但也因為這樣,她似乎一直活在父母的陰影底下,揮之不去,也突破不了。 每當她只是寫錯了一題、晚交了一份作業,或是寫出一段老師覺得不滿意的作品,她就會陷入深深的自責。 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甚至懲罰自己不准吃飯,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贖回那一點點的不完美。 然而,在高一那一年,某個樂團改變了她對音樂的想法。 她記得那年,有位新來的老師在課堂上播放了一段音樂。那是一首 Secret Garden(秘密花園)這個樂團的曲子, 旋律簡單,卻讓她整個人被震懾住。 她從沒聽過這樣的音樂,沒有炫技、也不複雜,卻讓人心口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與溫柔。 那一刻,她在眾人眼中還是那個冷靜沉著、技術純熟的音樂資優生,可她自己知道, 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間終於才和音樂有了共鳴。 於是她開始偷偷收藏 Secret Garden 的專輯,每晚戴著耳機聽著入睡。 17歲的年紀,她第一次想像起挪威的模樣。森林、湖泊、長夜與冰雪,彷彿那才是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不是倫敦,不是紐約,也不是柏林。 大學時,她順理成章地考上師大音樂系,主修作曲。父母對此相當滿意,彷彿這條由他們鋪好的道路, 女兒終於如預期般穩穩踏上了。 但大學畢業後,當她提出想前往挪威攻讀碩士時,家裡第一次爆發了真正的爭執。 「妳忘了德國那位教授了嗎?我們早就幫妳聯絡好了。」父親站起來嚴肅地說。 「還有我學妹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當教授,妳去那邊,有人照應,不是更安心嗎?」母親跟著補充,聲音帶著焦急。 最終,她依然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獨自申請了位於挪威卑爾根的葛利格音樂學院,主修電影配樂。 在那段日子裡,她一邊上課、一邊準備出國的東西:寫履歷、整理作品集、錄 demo、辦簽證, 每一步都親力親為、帶著決心。 當錄取通知寄到的那天,她一個人躲進琴房,沒有對任何人說話。她只是慢慢地彈起琴,讓那些藏在內心的聲音, 第一次以她自己的聲音響起來。那一刻,她知道,總算是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一點成就感。 不過當父母收到她的錄取通知後,家裡還是出現各種質疑的聲音。 「哪裡不選,妳偏偏選到一個快到北極、冬天黑漆漆又冷冰冰的地方去唸書?」母親皺著眉,語氣裡藏不住不安, 「那種地方,連一間像樣的中餐廳都沒有,妳這樣真的撐得住嗎?」 「北歐那邊又沒幾個台灣人,我們認識的老師、前輩通通不在那裡。」父親說話一貫理性,卻帶著無奈的火氣, 「我們的人脈資源全都在英國、德國、美國,妳就算去那邊,有問題也有熟人能照應,現在這樣,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我是去唸書,又不是逃難,為什麼一定要靠人脈呢?」這是又綾第一次語氣對父母這麼衝。 父親的臉色一沉,「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們花了多少心力鋪這條路,妳才剛從師大畢業, 現在就要跑去那種冷門的學校?這樣怎麼對得起我們韓家?」 「妳媽的學妹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等著幫妳安排面試,那邊的資源、人脈、機會都不是北歐能比的。」 「那是你們認為的機會,不是我想走的路。」又綾咬著牙,聲音顫抖,卻仍努力讓自己不失控, 「而且這一次我想靠自己,我不想再走你們幫我鋪好的路。我想要的不是安全,是選擇的自由。」 母親驚愕地看著她,「可是我們是為了妳……」 「我知道,妳們一直都是為了我好。可是妳們從來都沒問過我,到底想不想成為你們心中那種“成功的音樂家”?」 客廳陷入一陣死寂。 她的聲音終於小下來,「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創作,是不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做出屬於自己的東西。」 最終,父母妥協了,勉強點頭答應讓她去卑爾根。但他們也設下一條清楚的界線: 「妳可以去念,但如果無法順利畢業,就必須馬上撤退,轉去德國或英國,照原來我們幫妳鋪好的路走。」 她沉默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 因為她知道,這次是為了自己而戰。她想靠自己去尋找那個,一直不敢承認的,屬於她自己的聲音。 雖然如此,但來到挪威後,生活並不如想像中浪漫。語言、氣候、文化、孤獨等等, 這些東西她都預料過,但真實面對時還是感到困難。 畢竟又綾從小就在優渥的環境裡長大,爸媽把她捧在手掌心裡呵護著,幾乎什麼都不用她cao心。 家裡的事都有爸媽或傭人幫忙處理,她只要專心把書念好、把琴練好就行了。 除此之外,就是偶爾陪著爸媽出席社交場合,露出標準的微笑,像個優雅的小名媛一樣應付各種禮貌寒暄。 現在一個人跑來挪威後,以前那些從來不用管的生活小事全都一股腦兒地砸下來,讓她得從頭開始學習。 連去趟超市都得研究半天該買什麼東西,煮飯的時候還常常切到手,洗衣服也不太會用洗衣機, 幾乎每次都得花好多時間摸索。每天都覺得自己像個什麼都不會的初學者,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累到她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夠繼續撐下去。 而在音樂院裡,她一樣是成績優異的學生,但不像過去那樣容易獲得關注。 這裡的學生們自由、奔放,教授們要求高但不給明確指導,更多時候她得自己摸索。 她花更多時間在圖書館、在琴房,早出晚歸,日復一日地與音樂搏鬥。 在台灣時,她的音樂表現總是頂尖,老師們的讚美,父母臉上的驕傲,似乎都理所當然。 但來到挪威,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優勢全都消失不見。她需要用陌生的英文與挪威文同時溝通, 音樂學院的同學多數來自挪威和歐洲,溝通起來輕鬆自在,偏偏她每次都得花好幾倍的心力才能跟上他們的節奏。 每一場課堂上的講評,就像是針對她的完美主義狠狠開刀。儘管她事先已經把作品打磨到幾乎無懈可擊, 但老師和同學總能找出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細節來指正,好像每個音符、每個和聲都藏著無限的缺點。 有時候,她的創作甚至被評為「缺乏靈魂」,這對她來說,比任何尖酸的批評都更難承受。 她日夜不停地創作,睡眠被擠壓到極限,咖啡因成了每天的必需品。 她還記得,有次熬了整夜修改作品,結果隔天交稿時,老師卻輕描淡寫地說:「你這次寫作的感覺有點粗糙。」 那一瞬間,她的內心彷彿裂開一道縫隙,所有的努力與堅持都在無聲地崩塌。 儘管如此,她仍然逼迫自己不能停下來,她從不允許自己認輸, 因為知道,父母對她期待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的身影。 她對於自己的期待與壓力,讓她有時候在深夜裡,會突然被惡夢驚醒。 夢裡彷彿又站在舞台上,父母坐在觀眾席裡,而她彈錯了一個音,聽見母親輕輕嘆氣。 那種聲音,比任何責罵都來得刺耳,也比挪威漫長的黑夜更加冰冷難熬。 但她也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單純模仿前人的作品而已,而是能夠寫出真正讓人擁有共鳴的聲音。 就像 Secret Garden 給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夢想仍希望有一天能親耳聽見那對挪威愛爾蘭組合的現場演出。 而“那個人“,那個有著外國臉但卻說著中文的女生,那樣張揚地存在,那樣自由地呼吸, 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連情緒都不加修飾地丟在人前。 生氣就生氣、難過就難過,這是她人生中從來不被允許擁有的一切。 她不想承認,但她的那份混亂與隨意,讓她很不安。 而現在的她,就坐在這間遠離台灣的宿舍房裡,牆上貼著幾張舊演奏會的海報, 還有 Secret Garden在卑爾根演出的那一場,日期是她還在台灣的時候,沒能來得及參加。 她忽然伸手,把筆電闔上。 不能再想了。那些過去的聲音像幽靈一樣,一旦放任它們走進來,就會控制她整晚的情緒,這又會讓她失眠的。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望向窗外的雲層。 腦海裡又閃過那個人的聲音,雖擁有外國人臉蛋、說著流利中文,但卻無賴、沒規矩、講話大聲又沒禮貌。 她皺起眉,自言自語道:「她到底是哪裡來的……台灣人。」 隔天,江奕可在劇烈的頭痛中醒來。 整顆腦袋像被爵士鼓轟了一夜,她呻吟了一聲,翻過身,手掌剛碰到手機,螢幕就自動亮起。 時間是上午十點二十三分,通知欄裡沒有一封訊息,就連她與竺依的對話框都還留在之前的她傳的貼圖。 她慢慢坐起身,喉嚨乾得像沙紙,腹部翻攪著胃酸。宿醉的狀態把昨晚的記憶染上一層霧, 她只隱約記得自己喝了太多,後來被阿晉拖回了房間,在那之前,好像還在學校交誼廳跟某個女生說了些話……? 「那個人……說是台灣人的那個……」 她揉著太陽xue,閉上眼睛想起,那個面癱的女生,一臉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個道歉一樣。 奕可記得一開始對方以為自己是外國人,結果最後卻用中文回自己: “下次有本事醉成這樣,也學學怎麼安靜一點。” 「那講話的氣勢真夠嗆的...cao,昨天真的有夠丟臉。」她嘟囔著跳下床,走到洗手台沖了把冷水。 「但她也不用這麼無情吧?同是台灣人在異鄉求學,幹嘛講話這麼難聽?」 她邊洗臉她自言自語著。 她不該喝那麼多。但她需要點什麼來麻痺自己,哪怕只是短短一晚。 這時手機螢幕忽然亮起,彈出一則提醒:「今天是妳和竺依交往二週年。」 江奕可盯著那行字,感覺胸口被什麼重物壓住,悶痛的有點喘不過氣。 她拿起手機,盯著好一會,內心忐忑不安,想把一切問清楚,又怕聽見她最不想聽見的答案。 猶豫了一陣子,終究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撥號的過程格外漫長,直到熟悉的聲音從對岸響起:「喂?」 「是我。」她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冷靜。 「妳……怎麼了?」竺依的語氣帶著一點遲疑。 「最近還好嗎?」奕可輕聲問。 「嗯……就還行,課很多很忙碌。」對方停頓一下,「妳呢?挪威應該更冷吧?」 「冷到骨子裡。」奕可勉強笑了一下,「但還撐著。」 「今天…是我們交往二週年的紀念。」 「喔…對…我忙到忘記了,對不起。」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奕可抿著唇,終於還是開了口:「我今天看到妳限動了。」 空氣中明顯凍結住。 「那是……哪一則?」 「那個德國男生。」奕可語氣平緩得異常,「他的手放在妳的頭髮上,妳靠在他肩膀。」 「……」對方沒有回應。 「那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慢了下來。 「他……是我班上同學。」 「我不是問妳他是誰。」奕可的語氣依舊冷靜,「我是問妳,那是什麼意思?」 對方沉默了更久。然後才低聲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 「那就說實話。」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這樣……但那天真的太累了,可能...我只是需要有人陪著我。」她的聲音開始發抖。 「所以妳就靠在他身邊,讓他摸妳的頭髮?」奕可的語氣逐漸尖銳起來。 「我不是沒在努力,竺依!我每天都在練習、在適應、在跟這裡的冷漠抗爭,這些妳都看不到嗎?」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竺依哽咽了一下。 「但我們距離太遠了。有時候我想找妳講話,妳就說在忙,或是隔很久才回一句『我還沒下課』。」 「那妳不能直接告訴我妳撐不住了嗎?」 「我說過啊!我說我壓力很大,我說我晚上睡不好,我說我想見妳……」 「這些我全部都記得!我他媽不是不在乎妳,我只是沒辦法立刻飛到妳身邊!」奕可幾乎快吼出來了, 「妳還記得嗎?是妳告訴我說,距離不會改變我們的關係!那現在呢?這句話到底算什麼?」 「我也以為我做得到!」竺依激動地回應,「可是…我也有極限,我不是妳,我沒辦法永遠表現得那麼堅強!妳總是看起來可以一個人撐著,但我不行!」 奕可的聲音顫抖:「妳覺得我堅強?妳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每天醒來,房間空蕩蕩的,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是妳知道我是怎麼撐下去的嗎?是因為我答應過妳,我說過聖誕節我一定會去德國找妳。我為了這個承諾,一直逼自己撐下去,那妳呢?」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只聽見竺依微弱的呼吸聲。 「那我呢?」竺依低聲問,「我在德國,一個人買菜,一個人搬琴,一個人面對聽不懂的語言,妳知道這有多辛苦嗎?」 「所以妳就讓他代替我?」奕可的聲音近乎絕望,「妳知道我每次想起妳,就告訴自己再忍耐一下,馬上就可以見面了,可是妳呢?妳只是因為有人遞給妳一雙手套,就放棄我們的關係?」 「我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竺依哭得聲音都變調了,「只是他在身邊時,我終於不用那麼努力,也不用裝作自己一個人也沒關係……更不用擔心妳是不是會覺得我很煩、是不是打擾到妳。」 「所以妳覺得我一直覺得妳煩?」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繼續撐下去了……」 電話兩頭都陷入沉默。只有彼此的呼吸聲隔著話筒斷斷續續傳來。 許久後,竺依低聲說:「是不是……也許我們已經不再適合了……與其拖著彼此,不如……」 奕可慌亂地打斷:「竺依妳不要這樣說好不好?我們再努力看看,拜託妳了……」 但竺依的聲音顫抖著,還是說出了那句話:「不如……我們就這樣吧。」 奕可沒有馬上回話。 她覺得自己像從高處墜落,胸口被一寸一寸地掏空,冰冷而疼痛。 最後,她還是說:「好,那就這樣吧。」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手機螢幕暗下的那一刻,她像是徹底失去了整個世界。 她盯著黑掉的螢幕許久,直到眼眶乾癟地發脹,才緩緩起身走出門。 但她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裡。 街道上鋪滿了積雪,腳下踩過去發出輕微的碎裂聲。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塊甩不掉的鉛錘, 她的胸口一直沉重得讓她窒息。那通電話像是在她心上劃開一個洞,一點一滴漏著力氣。 「不是說好聖誕節會見面的嗎?為什麼?」她低著頭自言自語著。 她在一座小丘上的長椅坐下,四周沒有人,只有風聲和遠處輕微的鳥鳴。 她的手指緊緊握著外套邊角,指節發白。她感覺不到冷,只覺得麻。 「所以,最後還是我一個人嗎?」她低聲說。 不是沒預料過會走到這一步。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遠距離是一場豪賭。但她還是賭了, 用盡了全部的熱情和信任,結果卻輸得一敗塗地。 她試著控制情緒,卻還是忍不住啜泣出聲。 眼淚一開始只是悄悄滑落,後來卻洶湧得停不下來。 為了整段感情,她用盡全力,最後卻換來徒勞的努力。她在異國他鄉每天練琴到半夜、 忍受孤獨與語言隔閡,只為了在這條路上站穩腳步,也想證明自己值得被愛。 但現在她只剩下嘲諷般的寂靜與寒冷。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起來,踉蹌地往宿舍走。回到房間時,天色已暗,走廊裡只有暖黃的燈光。 她沒有開燈,只是靜靜坐在床邊,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 突然,她站起身,卻把譜架扯倒,架上的樂譜如同驚動的鳥群,在空中倉皇散落。她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緩緩地坐到冰涼的地板上,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進手臂裡。 但她沒有哭出來,確切來說,她哭不出來。 而最諷刺的是,當她回到宿舍後,整個樓層卻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進入12月後,聖誕節的氣氛正悄悄到來,走廊裡陸續傳來同學們辦派對的聲音,有人歡笑, 有人高聲唱著流行歌,音響放著聖誕節的歌曲,一間間房門內傳出酒杯碰撞與嬉鬧的回音。 但她的房間,卻靜得像與世界隔了一層牆。 她蜷坐在床邊,一手抱著薩克斯風盒,耳邊那些熱鬧聲響像是來自另一個與她無關的宇宙。她再也沒有心情,也沒有餘力去參加任何社交活動,那些笑聲、邀請、燈光與音樂,只讓她顯得更加格格不入。 派對越是熱鬧,她的房間就越顯得悲傷。 那是一種格外難堪的靜默,像是有人用歡樂包裹住整棟宿舍,卻刻意把她排除在外。 偶爾,一兩聲冷風從門縫中鑽進來,把她從恍惚中拉回現實,提醒她:妳現在是孤單的,是被留下的那一個。 “現在這一切到底關我什麼事?” 奕可心裡想著。 她苦笑著,但眼淚立馬不爭氣的又落了下來。 一直到深夜,她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一樣地躺下,閉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倒下,雪依然在下,課還是得上,樂器還是要吹,即使…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但在這一瞬間,她卻找不到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