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再也回不去了

    柳氏的尸体最终还是被一张素布裹着，由仵作从长春宫偏殿抬了出去。

    她只是以嬷嬷的身份入宫，如今骤然离去，宫规森严，给不了什么体面的谥号，更谈不上外戚的哀荣。

    夏岐铭沉默地听着内务府的请示，只批了一句：寻一处离皇陵近些的清净地方下葬。他想，这样，宁樱日后想娘亲了，能少走些路，少受些宫门的阻隔。

    日子像结了冰的秋霜，一天天无声地滑过，长春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死寂得可怕。

    宁樱不再哭喊，也不再哀求。

    她像个被抽空了魂魄的精致人偶，大部分时间只是枯坐在窗边的小杌子上，又或是躺在长春宫里的桂花树下，揽月小心翼翼地送来汤饭，她机械地吃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

    那日之后，夏岐铭一次也没有踏足长春宫，他怕看见宁樱那双质疑的眼睛。

    夏岐铭坐在养心殿的御案后，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面前摊着暗卫呈上的、关于药盅经手人密报，墨迹未干。

    他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刀锋，在密报的字里行间寸寸刮过，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慎刑司的拷问声仿佛穿透宫墙，隐约传来。

    可疑的人很多，宫女、太监、药房杂役……一个个被拖进去，血rou模糊地吐露着或真或假的线索，交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然而，一个关键的名字在其中若隐若现——一个姓常的外院太监，在此事发生的隔天，便被人发现悬梁自尽于偏僻的耳房。

    死得太过干脆，太过巧合。

    顺着这根丝线索，调动所有暗卫，查常太监近期的接触、查他反常的银钱往来、查他背后可能牵扯的宫苑……所有的暗线、所有看似无关的碎片、所有指向性的证据，无可辩驳地汇聚向一个名字——

    贺梦华！

    “砰——！”

    沉重的御案发出一声巨响！

    夏岐铭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楠木桌面上，指骨瞬间泛白，甚至隐隐传来骨节的闷响。

    一股暴虐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轰”地冲上他的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黑，太阳xue突突直跳。

    胸腔里翻涌着腥甜的血气，恨不得立刻冲进坤宁宫，亲手将那个女人掐死！剐了！让她也尝尝穿肠烂肚、魂魄俱裂的痛苦！

    为阿樱那痛彻心扉的绝望，为那无辜枉死的柳氏！

    杀意在他眼底疯狂燃烧。

    然而，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夏岐铭想到了朝廷近来的传报：庆帝旧部已经悄然联络上了当年被过继出去的旁支宗亲——那个尚在稚龄、却顶着“小太子”名头的孩子。

    朝堂之上，贺家盘踞多年，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布要害。

    贺梦华的父亲，那个老狐狸，首鼠两端！

    此刻杀了贺梦华？

    夏岐铭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紧握的拳头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剧烈颤抖。

    杀了她，等同于向整个贺家宣战！贺家无人在后宫，立刻倒戈投向另一边，几乎是板上钉钉！

    不能杀。

    这个念头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是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之权，此刻却连为一个心爱的女人、为她无辜枉死的娘亲讨回公道都做不到。

    难！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这笔血债，他记下了。他要让那个女人，让整个贺家，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他要让他们在绝望和恐惧中，一寸寸地偿还！

    长春宫的庭院，秋阳穿过枝叶繁茂的桂花树，投下斑驳光影。

    宁樱躺在树荫下的躺椅里，薄薄的素锦被下。

    身躯单薄得几乎不见起伏，阳光落在她脸上，非但未添暖意，反衬得那毫无血色的肌肤透出一种死寂的灰白。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已凝滞。

    夏岐铭的脚步踏过青砖，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终究还是要来见她，给她一个说法的。

    揽月与清秋无声行礼，眼中是深重的忧虑，悄然退至廊柱阴影之下。

    他走近那躺椅上的身影。

    她依旧毫无反应，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仿佛周遭的一切，连同他这个人，都已不复存在。

    “皇上，”

    毫无波澜的声音骤然响起，划破了沉寂她知道是他来了。

    “可查清了，臣妾的娘亲，究竟死于谁手。”

    那一声“臣妾”，狠狠刺穿夏岐铭的心脏。

    上一次她这般自称……是为紫画挡下那顿夺命板子。

    他喉结艰涩滚动，双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愧疚和无力感将他吞噬。

    只恨己身之无能，恨此刻不能将贺梦华那颗毒妇的头颅奉于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