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彻骨
94.彻骨
内殿里,安宁祥和。 宁樱一身浅碧色软缎衣裙,倚在窗边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画本子翻阅着,柳氏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手中缝着一件给宁樱新做的里衣,针脚细密。 她脸色带着久病缠身的苍白和疲惫,呼吸略显短促,偶尔压抑着低咳几声。 揽月端着盛着药的青玉药盅走了进来,恭敬地对宁樱道:“娘娘,药熬好了。” “给我吧,我给娘亲侍药。”宁樱坐在榻边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吹凉勺中的汤药,递到倚靠迎枕的母亲柳氏唇边。 “娘,小心烫。”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柳氏脸色透着病后的虚白,精神却还好,就着女儿的手慢慢咽下那苦涩的药汁,目光却一直柔柔地落在宁樱脸上。 “樱儿,”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慈爱的笑意,“不烫,樱儿喂的药娘在嘴里都是甜的。” “娘……”她放下药勺,端起旁边温着的青玉药盅,里面是滤净的药汤,“快趁热把这盅喝了,这院正大人医术是太医院最好的,您喝了这新方子快个把月了,准是快要大好了。” 柳氏看着宁樱脸上那抹淡淡担忧,心中既慰且安。她接过女儿双手捧上的药盅,温热的玉璧熨帖着掌心。 “好,娘喝。”她眉眼舒展,将那深褐色的药汤,一口一口,慢慢饮尽。 药盅见底,柳氏刚将空盅递还给宁樱,嘴角那抹满足的笑意还未散去。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柳氏喉咙里挤出。 她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眼睛瞬间瞪得极大。 药盅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哐当”一声脆响,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和残留的药汁溅开。 “娘!”宁樱的魂儿仿佛也跟着那声脆响被震碎了。 她扑上去,双手死死抓住母亲变得僵硬冰冷的胳膊,声音带着恐惧,“娘!您怎么了?娘!您别吓我!太医!快传太医——!” 柳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如同狂风中的枯叶。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可怕气音,脸色在眨眼间褪尽所有血色,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 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襟,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睛死死瞪着虚空,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惊骇。 几缕暗黑的血丝,缓缓从她紧咬的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迅速晕开刺目的暗红花朵。 “娘!娘!您看看我!娘——!”宁樱的尖叫彻底撕裂了长春宫偏殿的宁静,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四散飞逃。 她徒劳地摇晃着母亲的身体,温热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母亲迅速冷却的手背上。 偏殿瞬间炸开了锅。守在外间的揽月和清秋冲进来,又被眼前这景象吓得钉在原地,面无人色。 清秋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外间的小太监嘶喊着“太医!快请太医!” 揽月第一时间去了养心殿,总管太监来福听了消息,赶紧进去通传:“陛、陛下!长春宫……长春宫急报!柳嬷嬷方才喝下汤药后……突、突发急症,情形……情形万分凶险!” 正批阅奏折的夏岐铭猛地抬头,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刺目的长痕。 他深邃的眼眸瞬间凝结:“突发急症?什么急症?宁妃呢?” “回陛下!听揽月说……柳嬷嬷是喝了药后……当场就……就口鼻流血,抽搐不止!” “宁妃娘娘……已然哭晕过去一次了!太医……太医正在全力施救,但、但……”来福后面的话不敢再说。 “全力施救?” 夏岐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宁母的病他是知道的,入宫时宁樱就向他求请了太医院院正看病,按理说只需要静养即可,不会如此发作。 他霍然起身,明黄的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摆驾长春宫!传太医院李院正到长春宫,告诉李院正,朕要柳氏活着,不惜一切代价!”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步伐又快又沉,每一步都踏在凝滞的空气上,留下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来福尖着嗓子嘶喊:“摆驾长春宫——!”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 夏岐铭赶到长春宫时,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死寂。 柳氏冰冷的躯体已被盖上白布,直挺挺地躺在榻上。 宁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瘫软在榻前冰冷的地砖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十指深深抠进砖缝,指尖磨破渗出的血混着灰尘也浑然不觉。 她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双空洞得如同枯井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层覆盖母亲的白布,仿佛要将它烧穿。 揽月和清秋跪在一旁,低低啜泣,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