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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画得可真好……”Fiona轻声感叹道。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恭维话时,走廊传来了贺俊的声音: “出去。” Fiona听话地离开了。屋内一时只剩我俩,沉默地共享夜初微冷的空气。窗外的月亮逐渐高升,橙色泛红,像颗浑浊的蛋黄。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我压着发抖的嗓子问他。 “夏梦,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打架’吗?”贺俊走过来,贴着我身旁坐下来。他捧起被我弄花的速写本,端详起那些无意识产生的涂抹。 “你现在还想听吗?” 我动了动喉咙,干涩地回应了一声。 “从出生起,我的人生就被安排好了,每一次选择都必须像齿轮一样精密。我存在于世的唯一目的,就是做家产的看守,钱权的奴隶。” 贺俊放下速写本,嘲弄地弯弯嘴角。 “我甚至从没见过我的母亲。不过我猜,她是谁也不重要。” 空气安静得有些哀伤。我叹息一声,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重。 “我也没见过mama。”我停顿了半秒,又补充道,“也没见过爸爸。” 我俩对视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甚至……有点可怜。 “我帮你擦擦。” 他说着,一把抓起我的手。我抖了一下,但没躲开。十根碳粉染黑的指尖被他用手帕挨个擦过,连指甲缝都照顾到了,细致得让人感到惊悚。 “……所以呢,你为什么打架?”我故作镇定地追问道,尴尬地抽回手藏到膝盖下。 “一些徒劳的尝试罢了。”他笑了笑,“我在想,真做点出格的事,他们是不是就能放过我。” “……你打了谁?” “校长。他正在和声乐老师乱搞,被我拖到广场暴揍的时候,连裤子都没穿好。” 我满脸震惊。我无法不想到医务室的W,和趴在她身上的那坨肥rou。一个荒诞的念头骤然浮现脑海——如果我也像贺俊一样强壮,是不是也能把他们掰开?幸而理智的浪涛很快扑灭了这个想法:掰开了又怎样呢?W还是会把我赶走。 我望他的眼神多了一丝藏不住的敬畏。贺俊捕捉到了,嘴角翘得更高了些。那副轻松愉快的表情让我心情复杂——我第一次发现,他也只是个普通到能和朋友分享秘密的十六岁少年。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的语气放缓,“那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非得带我来你的‘兄弟会’了么?” 贺俊靠过来,体温幽幽地爬上我的肩膀。 “因为我想让你看看苍蝇的幼虫。”他坦诚地说,“起码他们现在烂得很纯粹。” 他的声音无情到我背脊发紧。我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缩,重新拉开距离。 我没想到这个微小的举动会激怒他。那难得一见的温和烟消云散,他的面部肌rou瞬间紧绷,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目光狂热得像是两团冥火。 “夏梦,世界就是这样,脏得令人作呕。”他阴郁地说,“你必须直面它,咽下它,吐出一个美梦,好叫人忘记虚无片刻。”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哲学观在我的内心刮起飓风,与我所有的认知产生着激烈的冲突。如果一切真如他说的这么糟糕,那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所有美好……又算是什么?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我来只是为了……” “是啊,为了白雪。”他眯起眼睛,打断了我的话,“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纯洁,不是么?那就为了她画吧,带着你最宝贵的爱,用颜料和笔刷,供奉她,使她不受任何污染。” 他话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酸意让我眉头紧皱。我用力甩头叫他松开,他却不仅加重了力气,另一只手还“哐”地一声撑在了床头柜上。 太近了,我的嘴唇几乎被他炽热的鼻息灼伤。我的背抵着柜子,无路可退。心跳如警钟,我想蹬开他,双腿却因为长时间卷曲而僵硬。 “离我远点。”我不安地说着,手慢慢滑向脚踝,“……说真的,离我远点……” 摸到了。塑料刀柄在汗湿的手心打滑,高颈袜此时却格外的紧绷,困住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会正式地向他们介绍你。”他无视了我的警告,继续说道,“……作为Pais。” 贺俊的呼吸在变沉,虽然没有K身上那样刺鼻的古龙水味,张扬的雄性气息也侵占着我的每个毛孔。我恐惧地看着那张越发逼近的脸,五官冷峻如削,连眉毛都比我那柄拔不出来的刀锋利。 “我不是什么派斯,我是夏——” 就在我总算解救出武器的瞬间,他的身体倾轧上来,蜻蜓点水地用嘴封锁住我余下的挣扎。我吓得忘了呼吸,只觉得灵魂在半秒内被抽了真空,浑身硬成了一具干尸。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对着空气乱挥水果刀。定睛一看,手里那可悲的东西,连塑料刀鞘都没摘掉。 贺俊已然起身,傲慢地俯视着无能狂怒的我,眼里浮现出令人憎恶的笑意。 Pais。 他用口型无声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