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3）

    后面我不知不觉睡着，一睡就睡到第三日晌午，我是在按摩沙发上睡，百合则不知道何时睡在我的床上，也是睡得很沉。我把窗帘合紧一些，习惯性地坐在她的床边。

    将近九点左右，朋友B在外面吃早餐，并且邀请我一起吃。他告诉我这里的早餐很好吃，像我这样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应该会喜欢。在他的多次要求下，我收拾好车钥匙开车出门，想去询问他是否有其他事告知。

    其实我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所以我做家务、做饭、开车等等，都是亲力亲为。我认为那些佣人做事不够细致，甚至看见就觉得心烦。当熟悉的物品被他们移动、收纳到其他地方，我的心情会瞬间跌落谷底，仿佛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活秩序的破坏，让我总是无法忍受。

    朋友B是我以前读研时候的班长，我并不好评价这个看起来阴郁的男人，他身上的服饰搭配就是几套，好像要把那套绿色的品牌衣服穿烂，成为他的标志性服装。

    我只是闻了一下该餐厅食物的味道，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天。

    “跟你相处，时间会变得很慢，原来才十点，我以为已经到正中午了。”班长B开口，已经在铺垫他接下来的话题。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没觉得班长单纯是与我吃早餐，毕竟我与他的关系还不如朋友A，至少我与朋友A还能互相吹捧一下，互相客气一下。但面对班长B，我连吹捧的兴趣都没有，因为他在我们读研的时候，每次沟通就喜欢泼冷水，让人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情。

    我笑起来：“怎么了，你有心事？那很少见了。”其实我根本不想跟他聊天，我已经做好了离开餐厅的准备，并且准备以其他方式与他断绝来往。

    班长B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对我诉说了他的困扰。我听完他一长串的抱怨，简单总结了重点。他想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我，并且愿意贴在我身边，是不是因为我事业有成、长得也还算不错，才让那些女人神魂颠倒。

    我听完他的话，端详着他的表情，沉默了大约半分钟，直到他在我对面，看起来颇为僵硬地点燃了烟草。面对此情此景，我其实很想嘲笑这些“三无人员”。

    没性魅力、没自信、没脑子的人，我一般称他们为“三无人员”。他们可能是社会第一的不稳定要素，百分之九十的道德绑架、道德指责和莫名其妙的风波，都来自于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类。那些女人不喜欢我，难道要去喜欢眼前的死肥猪、瘦老鼠吗？她们难道喜欢住在下水道？还是说，那些女人自己也是三无人员？

    他们没有这三样也就算了，还非要故意流露出一点怨气，这种怨气我还必须得看出来。他们好像当我是个傻子，非要在我的面前自怨自艾，让我浪费时间去安慰他们。

    我想，他们家的户口本估计只有一页，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算什么玩意，居然要我这种人去安慰他们这种废物。

    这种情况我见过太多。一群废物吸血鬼，逼得我不得不放下身段，扮出温和的、善解人意的模样，去安抚这些不如我的东西。他们有时候不仅需要我去安慰，还要不留余地地跟我竞争到底。

    全是该死的玩意。

    虽然怀揣着这些阴暗的想法，但我对待三无人员自有一套敷衍的办法。我先跟着他们说两句：“是啊，你确实不容易，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而已。也不用羡慕我呀，爱情需要缘分，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你也知道，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也就是个普通人，只希望人生平安就好。”

    班长B对我露出惋惜的表情：“雪铮，你就是太低调了，你条件这么好，找多少个女朋友又怎么样？多少人羡慕你。你甚至不需要表明身份，只要晃晃你的车钥匙。”

    ——可我不是三无人员，不会把爱情和性欲当作征服女人的工具，仿佛女人和车辆、房产一样，只是人类财产的一种，越多越好。

    三无人员的话我早已听腻，估计又是来找我安慰的，我已经无言以对。不过在今日的早餐里，我意外现在发现其他的变故。这里是第二星球的老式酒楼，包间里有一台挂式电视机，里面正在滚动一则新闻，这是全星际波动的新闻，不单单是第二星球的新闻。我好像不认识自己学习过的文字，恍惚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班长B喊了我两声，我还没有回神。

    “这个人是谁。”我指着电视机里的一张方形的证件照，红底证件照，显得这个女人肌肤非常惨白，像是被定死在摄影机里的尸体，随着四方屏幕的咔嚓一声，证件框的编框搭成棺材，把她再次困在多年后的电视机里，只是还没有腐烂罢了，当我看向她毫无神采的眼睛，只觉得又惊又晕。

    大梦初醒，我其实知道这是谁。所以我想像百合一样不顾一切的问询，因为我不敢置信，却要接受心底的结果。

    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给我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失态了，我呵斥住了班长B，不允许他将电视机里女人的真名念出来，可能是我的行为、语言、表情过于奇怪，直接叫班长B愣在原地。

    我感觉自己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错乱，当拿起车钥匙走向停车场。回到家时，已是热汗淋漓，夏季的长风吹过，只觉一阵烧心的燥热。

    屋内有淡淡的奶油香气，或许是钟点工来烤了甜点。我感到气血上涌，不得不将空调降低许多，随后坐在她的对面，再度凝视她的脸庞。

    “你怎么看待我这个百分之一？毕竟我几乎不关心互联网，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谁。”

    百合说：“其实我很喜欢你，作为那百分之一来说。”

    “亲爱的，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了。”我打断她，“你需要立刻去开记者发布会。如果不想亲自出面，我可以为你请代理人澄清——澄清你不是为情所困、疑似自杀，目前警察还在打捞你根本不存在的尸体。你是不是把主卡和所有证件都扔进河里了？”

    第二星实在太落后了，许多地方没有监控，路灯和空轨都尚未普及，这也是我一直想离开的原因。我讨厌出门买东西还要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纸币，或是十公里内找不到一条商业化街道。这里是我众多的房产之一，第二星的夏季较为凉快，我偶尔会来避暑。

    新闻上说，这位当红偶像在河边为情自杀，还穿着从第五星演出归来时的定制礼服。报道中称找到了亲笔遗书，甚至将她的“去世”渲染成天崩地裂的大事。我一时间无言以对，毕竟我对互联网的那些娱乐板块，真的毫不了解。

    沉默之中，我打开手机输入了她的全名……原来百合已经24岁了。那怎么会看起来还像个小女孩？扑面而来尽是些负面新闻。包括但不限于自杀、自残、面对粉丝态度恶劣、在社交软件上发表不当言论、辱骂同公司女偶像，甚至还有她去夜店跳舞的视频。

    百合到底在做什么？

    但我认为这些都是小事情。如果她还愿意继续做偶像，花点小钱就能解决。能用钱解决的事，从来都不算什么事。就算我和当红偶像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又怎样？难道那些三无人员就配和她同处一室吗？

    我说服了自己，但百合告诉我：“我不想做偶像，我想跟你一样，在这个地方住下来，没有任何人会认识我。”

    我忍不住问她：“新闻上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去河边呢？”

    柔紫色的玻璃映着她的脸。这个杯子上有些紫色的凌波纹路，能折射出一点紫里透白的、诡谲的光，是有些变换的感觉。

    她将指尖不断地摩擦着被子冰凉的玻璃，玻璃是脆弱的，一旦分散、破碎就不能恢复原样，于左右的不好联想之中，我差点以为百合会跟以往一样歇斯底里的哭泣，她却没有提高她的嗓音，只是无可奈何地笑。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她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目光飘向天花板。浓郁的紫光漏进她的齿间，宛如女巫的魔药灌入喉咙，夺走了她的语言能力。“等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再简单地告诉你。”

    我一时间也失语。

    为缓解自己的心情，我开始在厨房里研究下午的食物，我做饭总是做得太多，百合吃不完，可是什么菜式我都想试试，做完白葡萄酒烩蘑菇，我一时间难以幻想这个菜品的味道，不禁在厨房里停留了太久，让外面的百合敲了敲桌面。

    等到我侧身回首，她抱着我的腰：“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好，你对你前女友也这样好。”

    我感觉脑袋嗡一下炸开。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真的要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可是我的生气没让百合畏惧，她更加用力地抱住我的腰，笑着说要我一辈子这样爱着她。

    我忍不住说了两句：“这不是爱，这只是我的照顾。”

    这句话却让百合瞬间哭起来，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哭泣，我可以安慰心理有问题的人，没有办法阻拦精神方面的患者。我也只能尽其所能，让她在这个宣泄、或者说发病过程里，把我当做可以信任的人，也只能让她明白，于她哭泣的世界里，还有个人始终在旁边坐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