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十八巷(gl,np,年上,黑道)在线阅读 - 邝医生

邝医生

    

邝医生



    巷口停着辆黑色旧款丰田,车窗贴了最深的膜,连路灯都透不进半分,像块浸在阴影里的黑曜石。

    邝寒雾倚在车门上,白大褂外罩着件黑色皮夹克,拉链拉到顶,只露出截锋利的下颌线,晚风掀起她耳后的碎发,露出小巧却线条冷硬的耳垂。

    见她们出来,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拉开后座车门,金属锁扣弹开的轻响里,带着种不容置喙的利落。

    “上车。”   她的声音裹在巷口的咸腥风里,比诊所消毒水还冷几分。

    林墨绮扶着洛九弯腰时,后腰的旧伤突然扯着疼,让她动作顿了顿。洛九想笑,后背的剧痛却先一步窜上来,疼得她咬了咬下唇,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邝寒雾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目光在洛九渗血的衣料上多停了半秒,发动车子的动作没半分停顿,引擎轰鸣着破开巷子里的寂静,轮胎碾过地上的烟蒂,发出细碎的声响。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混着皮革的味道,邝寒雾开起车来像在甩脱什么,转弯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洛九疼得靠在椅背上,侧脸贴着冰冷的车窗,看见邝寒雾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得像玉雕,指甲修剪得极短,虎口处有两道浅淡的疤   ——绝不是握手术刀能磨出来的。

    “你这手……”洛九刚开口,就被林墨绮瞪了眼,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少作死”。

    邝寒雾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以前混过。”   “以前混过。”   她答得平铺直叙,像在说今天湿度不错,“后来觉得砍刀没手术刀干净,就改行了。”

    洛九愣了愣,后背的疼仿佛都轻了些。她看着邝寒雾的侧影,路灯的光扫过她高挺的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片蝶翼般的阴影,漂亮得像老港片里走出来的美人,偏生浑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连发丝都像淬了冰。

    “邝医生以前也在道上?”

    “少废话。”   邝寒雾换挡时,手肘碰到副驾的储物盒,发出声闷响,“疼就喊出来,别憋着断气,我这儿不缺裹尸袋。”

    林墨绮忽然开口:“她替我挡的刀。”   说的是洛九后背新伤的事,语气平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解释意味。

    邝寒雾没接话,只是踩油门的脚松了松,车速慢了些。

    诊所就在前面街角,霓虹灯牌亮着   “诊所”   两个红底白字,在夜色里像块凝固的血,又像双盯着暗处的眼。

    车刚停稳,邝寒雾就推开车门下去,黑色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响。

    她绕到后座拉开车门,动作里没什么温度,却在洛九下车踉跄时,伸手扶了把   ——   指尖刚碰到洛九的胳膊就收了回去,快得像没发生过,只留下点冰凉的触感,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错觉。

    “进去。”   她转身往诊所走,皮夹克卷起的空气里,除了夜风的凉意,还混着点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邝寒雾推开诊所玻璃门时,风铃发出阵短促的响,像是被冻住的声线。诊室里只开了盏手术灯,光线在地板上投出个惨白的圈,器械盘里的剪刀镊子闪着冷光,映得她半边脸亮堂,半边脸浸在阴影里。

    “趴上去。”   她指了指诊疗床,声音比手术灯还凉。

    转身去消毒柜取器械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墙角的铁柜,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瓶   ——   标签上没写药名,只标着编号,像某种秘密档案。

    洛九咬着牙扯   T   恤,布料粘在血痂上,撕开时疼得她闷哼一声。

    冷光骤然泼在背上,那片肌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却不是软塌塌的嫩,而是透着层紧实的光。肩胛圆润得像含着半捧月光,转动时能看见肌rou绷紧的流畅线条,蝴蝶骨微微凸起,不是弱不禁风的嶙峋,反倒像蝶翼蓄满了振翅的力道。腰窝陷出两道浅浅的弧,往下是利落收紧的腰线,没有多余的赘rou,每一寸都像被精心打磨过   ——   既有女性独有的柔美感,又藏着股随时能爆发的劲,像柄收在丝绒鞘里的短刀。

    可这副精瘦漂亮的身子,偏被道新伤劈得狰狞。那一刀从左肩胛斜划到右腰侧,深可见骨的裂口翻卷着皮rou,暗红的血混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往外涌,像条扭曲的蛇爬过绷紧的绸缎。边缘还沾着些灰褐色的布料碎屑,是被刀刃绞进去的,每动一下,翻卷的皮rou就跟着颤,露出底下泛白的骨茬,疼得她后背的肌rou都在突突跳。

    邝寒雾已经戴上无菌手套,橡胶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捏着棉球按上去,力道狠得像在擦洗砧板,目光扫过那片近乎完美的脊背时,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   这身子骨,明明该养在温室里,偏要往刀光剑影里撞。

    “嘶   ——”   洛九的指甲抠进床沿,指节泛白,“邝医生对仇人都没这么狠吧?”

    “我对死人最温柔。”   邝寒雾拿起手术刀,刀尖挑开伤口边缘的碎布,动作精准得像拆弹,目光却忽然落在洛九露在白大褂外的右臂上。那里盘踞着半幅纹身,远看像团跳动的暗火,青黑色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凑近了才看清火焰里藏着个模糊的兽影   ——   似狼的利齿咬着团火焰,又似狐的媚眼斜睨着虚空,前爪绷得像要扑杀,后肢却蜷成优雅的卧姿,最末梢的尾尖勾着个极小的   “九”   字,被火纹半掩着,像道被烈焰吞噬的符咒。

    这纹身针脚极密,绝不是十八巷那些江湖郎中的手艺。

    “你大臂这东西,”   她忽然开口,手术刀在伤口上方悬着,“是想让兽性护着你,还是想让火焰烧了敌人?”

    洛九愣了愣,这还是头回有人把纹身看得这般通透。“都要。”

    “貪心。”   邝寒雾嗤笑一声,忽然抬眼看向林墨绮,“你上次替她挡枪时,也是这么贪心?”   林墨绮正往托盘里倒生理盐水,闻言手没停,瓶身碰撞的轻响里,她淡淡道:“总不能让她死在我前头。”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却让邝寒雾的手术刀顿了半秒   ——   只有林墨绮知道,这半秒的停顿,是老友才懂的松动。

    缝合的针线在灯光下穿梭,像只织网的蜘蛛。邝寒雾的手肘支在床沿,白大褂的袖子滑下去些,露出腕骨处道浅浅的疤   ——   和洛九虎口那道形状相似,都是被短刀划的。她的睫毛垂着,侧脸被手术灯照得近乎透明,针穿过皮rou时,能看见她指腹微微用力,将线收得极紧,连带着洛九后背的肌rou都跟着抽了抽。

    “疼就说。”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手里的动作却慢了半拍。

    洛九咬着牙笑,额角的汗滴在床单上洇出小圈湿痕:“这点疼,比不过绮姐上次挨的枪子儿。”

    林墨绮正靠在药柜边翻找纱布,闻言动作顿了顿。那排柜子第三层的绷带总是缺角,是她上次急着给人止血时扯的;最底层的碘伏瓶身有道裂痕,是邝寒雾去年替她取子弹时摔的   ——   这些细微的磕碰,像她们之间没说出口的默契,藏在消毒水味里发酵了好几年。

    “沈昭明把刀冇淬毒,”   邝寒雾忽然道,针尖挑着线打了个外科结,线结勒紧皮rou的轻响里,她眼皮都没抬,“但摻咗鐵鏽同埋污糟嘢,比起毒仲麻煩。”   她直起身去拿注射器,金属针头在灯光下闪了闪,“打支廣譜抗生素,再嘈就灌你消毒水。”

    岭南话混着术语砸过来,洛九听得眉峰拧成个结,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滑,疼得她尾音都发飘:“咩啊?”   这声软乎乎的询问,和她平时挥拳时的狠劲判若两人。

    邝寒雾捏着注射器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她之前见惯了洛九跟人互殴时的泼辣,倒没听过这般软糯的腔调,眼底掠过丝极淡的疑惑   ——   像解剖时遇到了罕见的肌理走向。

    林墨绮眼底漾开点笑意,伸手替洛九拂开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痛到发烫的耳尖   ——   那点温度让洛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用普通话慢悠悠解释,语速比平时缓了半拍:“她说沈昭明的刀没淬毒,但混了铁锈和脏东西,比毒还麻烦。要给你打支广谱抗生素,再闹脾气,就灌你消毒水。”

    洛九这下听明白了,刚要张嘴反驳,后颈就被林墨绮按住。她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按在皮肤上却力道刚好,既不会让人挣开,又不至于生疼。“听话。”   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尾音却轻轻往下压了压   ——   这是只有洛九懂的信号,像暗语里的停顿,意思是   “别硬碰”。

    洛九果然闭了嘴,只是鼓着腮帮子瞪邝寒雾手里的注射器,金属针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像只被按住后颈的野猫,浑身的刺都暂时收了,唯独那双眼睛还亮得很,藏着点没褪尽的凶气,倒让那张疼得发白的脸添了几分活气。

    邝寒雾推药水的动作停了停,目光在洛九紧绷的侧脸逡巡半秒   ——   这副安分模样,竟比她挥拳时更有意思,也顺眼得多,像见惯了张牙舞爪的猛兽忽然蜷起爪子,藏在凶戾底下的那点驯服,透着种奇异的张力。

    她指尖无意识转了转注射器,透明的液体顺着针管往上爬,像条冰冷的蛇。“你俩倒是越来越像了。”   她嗤笑一声,把针头扎进洛九胳膊,“都爱往刀山上撞。”

    “总好过当缩头乌龟。”   洛九疼得嘶了声,眼睛却亮得很。

    邝寒雾拔针的动作重了些,针孔处立刻冒出个血珠。“我混的时候,你还在不知道在哪儿。”   她转身把注射器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十八巷的规矩是各凭本事,不是靠嘴硬。”

    话虽狠,转身时却又回头瞥了眼   ——   洛九正抿着唇忍疼,腮帮子因为咬着牙微微鼓起,像只没顺过气的猫。她垂眸整理器械,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快得像的错觉。

    林墨绮忽然从药柜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时里面飘出股薄荷香。是邝寒雾常用的药膏,专治伤口发炎的,她总说比医院的好用。“替她抹点这个。”   她把盒子递过去,熟稔得无需言语。

    邝寒雾捏着药膏往洛九伤口周围涂,冰凉的膏体触到皮肤时,洛九舒服得哼了声。“你这药膏比绮姐的好。”

    “她的药就是哄小孩的。”   邝寒雾的声音软了些,目光落在林墨绮腰侧   ——   那里的衬衫鼓着,是她上周刚换的药布,“你让她把腰侧的药也换了,别总等我催。”

    林墨绮没应声,只是把新的纱布递过去。

    缝合最后一针时,窗外忽然传来声闷响,像是有人被闷棍打晕。

    洛九立刻绷紧了背,后背的肌rou线条瞬间凸显,那道新伤在精瘦的皮rou上显得格外狰狞。邝寒雾却恍若未闻,慢悠悠地剪断线头:“是阿杰在处理巷口的麻烦,向栖梧的人。”

    洛九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打晕人时总爱哼《帝女花》的调子。”   邝寒雾摘下手套,扔在托盘里发出哐当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上个月他替你收拾烂摊子时,也哼这曲儿。”

    洛九心头微微一动。

    林墨绮忽然笑了,是极淡的那种,嘴角弯了弯又平了回去:“她记性好。”

    邝寒雾没接话,转身打算去洗手。她忽然道:“三天后来换药,让林墨绮把你看好了,别再让我在巷口捡你。”

    洛九被林墨绮扶起来时,后背的纱布勒得紧,却奇异地透着安全感。走到门口,她回头看见邝寒雾正对着灯光看那枚沾血的缝合针,灯光在她眼睫上投出细碎的影,明明是张冷得像冰的脸,却让洛九想起刚才她涂药膏时,指尖那抹若有似无的温度。

    “滚吧。”   她去洗手,水流声哗哗响,“下次来,最好是活着的。”

    “邝医生。”   她忽然开口,“你这诊所,比栖梧姐的茶座暖。”

    邝寒雾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哼了声。

    林墨绮扶着洛九出门时,风铃又响了一阵。洛九回头,看见邝寒雾站在手术灯的光晕里,白大褂下摆沾了点血,像雪地里落了朵红梅。她正对着灯光看那枚沾血的缝合针,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却又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像在研究什么有趣的标本。

    巷口的风卷着咸腥味扑过来,林墨绮替洛九拢了拢衬衫:“她其实……”

    “我知道。”   洛九笑了笑,后背的疼好像都淡了,“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意思。”

    林墨绮瞥了眼她渗血的纱布:“她对快死的人都这样。”   可她清楚,邝寒雾刚才那眼神里的探究,绝不止对一个   “标本”   的兴趣。

    林墨绮扶着她的手紧了紧,往巷子深处走去。远处的霓虹灯牌还亮着   “诊所”   两个字,在夜色里像块凝固的血,又像双默默注视着她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