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44)
梅雨季(44)
林思源还是把那只手镯买了下来。 林浩死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市。 距离北京不远,坐高铁大概三个小时。 林浩的朋友辗转联系到学校的教务处,由教务处通知辅导员,又由辅导员转达给林思源。 林思源照着辅导员给的手机号码回拨过去,和那个叫闫军的中年男人沟通了几分钟,面色凝重地挂断电话。 “只说是猝死,没说具体什么情况。”林思源对梅丽道,“jiejie,我得过去一趟。” 梅丽二话没说,抱了抱他:“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分头行动。 梅丽回家收拾行李,林思源到高铁站买票。 两个小时后,她们登上高铁。 梅丽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觉得一切都透着不真实。 “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她用手指轻触玻璃,沿着轮廓描摹林思源的倒影,神情有些愣怔。 林思源抚摸着梅丽的头发,把她拉到肩上靠着。 “jiejie,别想了,休息一会儿吧。”他的语气闷闷的。 梅丽把玩着林思源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想说点儿什么。 “阿源,你说后来那群放高利贷的找到你爸没有?” “他会不会过得很惨?” 林思源没有说话,薄唇紧紧抿着。 梅丽自问自答:“他肯定过得很惨。”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我们?” “他知道你在北京读书,说明他在偷偷地关注你,他……” “jiejie,别说了。”林思源用嘴唇阻止梅丽说话。 梅丽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睫毛无措地颤动着,彻底安静下来。 梅丽猜的完全不对。 闫军在高铁站接到她们,把行李拎上一辆豪车。 梅丽不懂车,但她认识车标,知道这辆车少说也值二三十万。 闫军长相齐整,衣着光鲜,说话做事老练而周到。 他拍拍林思源的肩膀:“阿源,你爸的遗体在医院,咱们先去医院吧?” 林思源点头同意:“麻烦闫叔。” 闫军看向梅丽,拿不准她的身份:“我怎么感觉这位美女有点儿眼熟呢?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是我女朋友。”林思源警惕地牵住梅丽的手,“闫叔,你可能记错了。” 闫军没有多想,把手里的半根烟抽完,拉开车门。 他一边开车,一边唏嘘地道:“你爸为人仗义,对兄弟们大方。” “我跟了他三年,媳妇儿也娶了,房子也买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们昨天晚上还在一起喝酒,商量着再开两家分公司,一起做大做强呢!” “结果,他两腿一蹬,撇下这么大的摊子,你说说,我们这些兄弟往后该怎么办啊?” 梅丽听出不对,试探道:“闫叔,这车是你的吗?得不少钱吧?” “不是,这是浩哥的车。”闫军笑着摆摆手,“我哪开得起这么好的车?” 梅丽沉默片刻,又问:“你们开的是什么公司呀?钱赚得多吗?” 闫军道:“我们跟着浩哥卖保健品,还有理疗器械。” “浩哥手底下好几十个人,大家拼命发展下线,下线再拉下线,卖出去的产品,都得给他分提成。” “具体赚多少,我也说不好,一年怎么着也有上百万吧。” 梅丽的脸色阴得能挤出水。 林浩一个人在这里吃香喝辣,把亲儿子丢给她,让她吃苦受累。 赚再多钱有什么用?她又没花过他一分! 林思源想得比梅丽更深。 卖保健品、拉下线,听着像在搞传销。 林浩走歪门邪道发了大财,倒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不过,开公司需要本钱。 他最开始是从哪里筹到那么一大笔资金的呢? 林思源脑海中的疑云越来越浓重。 他紧紧拉着梅丽,怕她脾气一上来,对他又咬又踢,怕她闹着要下车。 梅丽愤恨地掐拧林思源的手臂,把他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不过,她还是陪着林思源前往医院。 林浩躺在太平间的冷藏柜里。 他的模样非常憔悴—— 又油又长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眼窝深陷,露在外面的牙齿发黑,面部肌rou松弛下垂,身上瘦得不剩几两rou。 梅丽无法把这具丑陋的尸体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满腔的怒火和怨气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慢慢蹲在地上。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林思源趁着闫军到外面抽烟的时候,拉起林浩的胳膊,仔细看了两眼。 干瘦的手臂上布满针孔,新旧交错,密密麻麻。 这验证了林思源的猜测。 林浩五毒俱全,沾上要命的东西,自己上赶着寻死,神仙也难救。 林思源隐隐感到后怕。 如果当年林浩没有撇下她们,如果他发达以后,突然跑回来和她们团聚,梅丽和他只怕又要跌入另一个深渊。 如果梅丽在林浩的怂恿下,吸食白面,注射针剂,她就再也难以摆脱林浩的控制。 她将进入传销组织,成为业务骨干。 哪一日东窗事发,说不定还会被林浩推出去顶罪。 林思源单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觉得无法忍受。 失去父亲,他固然惊诧难过。 但他还是想发自内心地说一句…… 死得好,死得正是时候。 林思源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多留。 他紧赶慢赶,办好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将林浩的尸体送过去火化。 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变成一盒轻飘飘的骨灰。 林思源婉拒了举办追悼会的提议,对闫军道:“我爸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你考虑得也对。”闫军深以为然,“别看你爸脑子挺活,其实思想特别传统。” “他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儿子了。” “你考上大学的时候,他高兴地连摆三天流水席,平时一喝醉,就在我们耳边念叨,说你光宗耀祖,夸你懂事孝顺,还说以后指望你给他养老……” 林思源买的是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票。 他和梅丽只能在林浩的房子里对付一晚。 林浩住在一栋三层别墅里。 别墅装修得奢华非凡,处处充满暴发户气质。 林思源把梅丽送进客房,对闫军道:“闫叔,我爸的房间在哪儿?” “我想看看他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物件,带回去当个念想。” 闫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点头道:“好,我带你过去。” 刚进房间,闫军就手忙脚乱地收拾抽屉里的药粉、针管。 屋子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 林思源打开窗户,眼尖地看见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几个镜框。 镜框里面夹着照片。 是十八九岁的梅丽和十二三岁的他。 林思源拿起照片,装进一个空纸箱。 房间里有意义的东西不多。 不过,他找到了当年那对金手镯。 林浩送给梅丽,又被梅丽塞回去的金手镯。 他把手镯一并收进纸箱,这辈子都不打算让梅丽看到。 林思源在垃圾桶里看到几只用过的避孕套。 很显然,林浩的私生活并不干净。 酒、色、毒,都是送他上路的催命符。 林思源抱着纸箱走到门边,目光停留在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个实木镶金边的画框,里面拼贴了好几张旧报纸。 都是他考上理科状元时的新闻报道。 林思源的眼眸微微湿润。 但泪水没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