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难以招架
第68章 难以招架
趁天还没黑,陆泉坐着中介的车在青峰区看了三处房子。 虽然已经尽可能降低心理预期,她还是不免失望。 在寸土寸金的盛京,两三千价位的单间小得和火柴盒差不了多少。其中一间甚至是个一望到底的窄长条。可以想象,到时候只有将单人床、冰箱、书桌、微波炉像积木拼合到一起,才能勉强挤出供她走动的通道。 或者是四十几年的临街老房子,看房时路上开过一辆消防车,整栋楼都跟着晃动。一边晃中介一边笑着说,房子虽然老,但防震结构还挺好。 ——哎,破旧而逼仄,十分钱三分货七分利,奢求安静和宽敞更是需要付出几倍的价钱。可恶,这个认钱不认人的资本社会! 成年后,陆泉第一次直面真实世界的规则。被刺激得看房结束后,去最近常去的咖啡店吃晚饭时,当场办了张会员卡攒积分。拿铁也不喝了,只点最便宜的冰咖啡——啊,奶球是免费的,多拿两个。 一朝回归原生阶级,陆泉迅速习得了占便宜这种美好品德。不,这哪里是占便宜,这是她作为消费者的正当权益! 对了,明天再去拿元师文送的零食大礼包吧。 偏偏写作业时,外语阅读题是一篇关于环境恶化资源匮乏的文章。不禁让她又想起刚刚看过的鸽子楼公寓,窗格细密成栋成栋地立在那里,仿佛巨大的活人墓碑。一会儿又想到赛博朋克电影中阶级分明的垂直型都市,上层阳光灿烂,下层昏暗潮湿,贫民区变成了上层阶级的下水道。 每当这时,陆泉就会陷入矛盾。她当然想成为有钱有权的上层人,可是不通过剥削他人积累资本,似乎难以做到。可她也不想变成没钱没势的穷人,穷人除了可以站在道德高地批判所有剥削她的人,几乎一无所有。 真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非得这样,就没有别的发展可能了吗?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快乐平等地活着?铁玫瑰要那么大的草坪干嘛,又不能放牧! 陆泉对这样的世界感到绝望。像所有多愁善感心怀天下的少年人一样,一遇到自身的挫折,就忍不住放大到全人类的悲惨命运。 ——打住! 陆泉及时摇摇头,停止想要逃避的心,继续在手机的记事本上记入日程安排。为了尽快适应独立生活,不陷入混乱,她最近开始培养这个好习惯。 周二:也就是明天,放学后找尹玺。谈一谈上周五派对她造成的影响。问一下金枝琦现状。 周三周四:放学后看房。重要程度五颗星。 周五晚:粉红黎明酒吧,和乔冉一起去看萧戚首次商演 其他:抽空读一下三幕戏剧社的剧本。 做完这些,陆泉满意地抬起头,发现天色已经黑了。 杯中剩余的冰块尽数融化,垫在下面的纸巾也早已湿透。玻璃墙前的行人川流不息,似乎从来不曾停止。真不可思议,明明只隔着一层玻璃,却分隔出两个世界,大家行事匆匆,互不关心。 陆泉独自坐在明亮的灯下,仿佛在观看一场静默而漫长的电影。 被困住的孤独让人烦躁痛苦。一旦自由,世界开放了,好像所有的情绪也都跟着散开稀释,以至于无处不在。好在,她还没有感到害怕,她还有地方可以落脚。 ——也不知道徐停云现在在做什么?她忽然想。这些天她到处在忙,忙着找路找地铁,做这做那,不熟悉的东西太多,难免手忙脚乱地陷入焦虑,可一回到医院,他总是安静地靠坐在那里,笑着等待她。 嶙峋的偏激的脆弱的徐停云,竟成为这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混乱中,唯一让她确定的存在。 她感到安心。 可租房定下来后她就会离开,在那之前,好好和他相处,再好好和他告别吧。 时间不早了,这样想着,陆泉收拾书包,走之前买了袋巧克力曲奇饼干,准备和徐停云一起当明天的早餐。 轻车熟路地回到医院,她推开病房门往里走,“徐停云,你喜欢巧克力、” 病床边的人影毫无预兆地闯入视野,她带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沉惠一愣,很快站起来,“陆泉,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泉快速左右扫过病房,声音骤然发硬发冷,看清了不是林松潜后,她狂跳的心生出更甚的愤怒,“你竟然调查我?” “不是的,我是担心你、”温沉惠慌忙解释。 “你不会事先联系我吗!你的手机是摆设?立刻给我出去!”陆泉浑身紧绷,根本听不进其他,上前扯起他往外扔。 “陆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 哐当一声,陆泉利落甩门将他受伤的声音隔断在外。 事发突然,急转直下的情绪让陆泉好一会儿都处在失控的应激状态,等渐渐平复了,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病床边,而病床上的徐停云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手里还握着只削好的苹果,上面留有咬痕。 陆泉难以置信地转头,果然看见床头柜上的水果篮。多少有些恼羞成怒,她一把夺过苹果扔进垃圾桶。 “你什么毛病,我之前削给你的你不好好吃,他削的你怎么就吃了!” 徐停云沉郁秀美的眼睛顿时无辜地睁大了点,“你在、嫉妒我吃他削的苹果吗?” “才不是!”陆泉知道自己在迁怒,但她控制不住,“你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好说话了,你当时对我的阴阳怪气呢!别告诉我、” 徐停云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倾身张开双手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快乐的血色染上脸颊,他依恋而亲昵地垂脸蹭蹭她绒绒的头发、温热的脖子。 “在打听完你的事之前,我不会把他吓跑的。”他似甜蜜似哄小孩地开口。 “那你不会问我吗!” “好、一言为定,以后我问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 感受到他得逞的鼻息,陆泉知道自己上当了。满肚子乱窜的火气一股脑撞到棉花上。只得板起脸推开他,“你想得美,我才没答应。” 然后站起来准备去洗漱。 “陆泉。”徐停云叫她,视线黏在她身上从左边走到右边。 “干嘛。”陆泉没好气地翻包。 “我喜欢巧克力。” 陆泉哼一声,将包里的曲奇朝他扔过去。徐停云探身接过又捧起,笑着目送她走进卫生间。 由于小腿骨还在修养,徐停云的卫生由护工负责,且时间固定,每天两次,早上8点,下午18点。因此病房的浴室大多是陆泉在用,放的也全是她的洗漱用品,药妆店的平价货。 为了省钱省事,她没买以前用的高级护发精油,才几天,她偏硬的头发就开始打结,变得毛躁起来。 每次洗完澡吹完头出来,都要坐到折垫床上,一心一意咬牙切齿地把头发梳开,不然隔天早上又是一场硬战。 此时徐停云瞧着她的脸,心想:怎么就和今天早上狰狞的表情一模一样呢。 “等有时间马上去剪了!嘶——!” 他抿唇压住笑意,放下手中的推理小说,“你轻点,我来帮你梳吧。” 陆泉不免狐疑,“真的?你能行吗?”但有人愿意为自己服务,她当然乐意。她上前坐到床边,背身向他。 “对自己的头发有点耐心嘛。” 徐停云接过梳子挪近点,握起一缕头发慢慢往下梳,遇见打结的地方就停住用手揪开再梳。刚被吹好的头发还带着些热意,抚弄间蒸腾出湿气的清香,悠长而霸道地钻进他的身体。 他现在不用看都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眉心下压,嘴唇紧促着,满脸孩子气的不耐烦,任性又可爱。 他还知道她睡觉时的样子,出奇地安静,右手放到枕上,蜷在脸边。和他干枯粗丑的手完全不一样,她的手指修长又洁白,指甲平整,显出良好的习惯。 护士护工每次闲聊般地提起她,说她漂亮又有礼貌,小小年纪还愿意来看护表弟,真善良。陆泉这么说,他就这么认。只是她才不善良,都是装的,装成一个漂亮温柔的好女孩,其实打起人来丝毫不留情。 这是她的计谋,平时尽会骗取人的好感,一旦被揭发也没人会相信。就像他一样,他快乐而骄傲地想。 他越梳越顺畅,黑亮的卷发慢慢柔顺地落到指缝间,他捏起一截发尾,在嘴唇上近乎虔诚地碰了碰才放开。 “梳好了。”他抬头,眼皮深刻地折进去,温柔道:“陆泉,你也帮我一个忙好吗?” 陆泉没有道谢,用手指整体地梳了梳,声音平静:“什么忙。” “刚才和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我后背一直痒痒的,不知道是不是起了痱子,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他主动转身,反手摸了摸左肩胛骨的位置给她看,“就是这里。” 陆泉盯了眼他转过去的侧脸,顿了几秒,还是拉起他宽大的病服直到肩胛骨。视野立即被他大片苍白雪腻的皮肤占据,嶙峋的脊骨过分清晰,让人很难不心生怜爱。 这个人真是——她皱起眉,伸手按了按,光滑一片并没有什么痱子。她正要开口,忽然,一根长发从拉起的衣服上垂下,弯弯曲曲的弧度正是她的头发。 陆泉不禁好笑地取下,放开他的衣服,“抱歉,罪魁祸首好像是我。” 他奇怪地回头,宽松的病服折出凌乱,被拉斜的领口露出大片锁骨,看见头发后反而松了口气,“太好了,不是痱子。” 他伸手想拿,那根头发就被陆泉扔进垃圾桶。她顺便把梳掉下来的头发也仔细捡起来,“看来要早点找房子了,不然迟早掉满你的病房。” 徐停云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发心,“可我不讨厌,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帮你梳头。” “你、”陆泉乍一抬头,直撞进他沉郁而热烈的眼睛里,一时间天花板刺眼的灯也难以让她移开视线。 他的喜欢,她当然看得出来。不仅是刚刚倒映到窗户上的亲吻画面,还是他直白或暗示的话语、动作。甚至他此时专注的神情,她都不陌生。喜欢她的人从来没有少过,因此她才装作不知道,并且她不信他不知道她现在的态度。 而拒绝一个人的方法,陆泉也很熟练,甚至能为对方量身定做。 于是她笑了,“就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