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生辰都要吃面

    人鬼殊途，宝珠认为自己的想法十分妥当。

    她读了许多的志怪本子，有些个艳鬼会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引诱凡人，而后吸干阳气。

    正想到此处，宝珠的眼神往身旁瞥了眼，陆濯正半垂着脸躺在她身侧，鸦发掩面，挺秀的鼻梁下，他的唇角紧绷着。

    察觉到她的视线，玉面稍抬起些，乌黑的瞳仁盯着宝珠，唇瓣、与如墨的发一同靠近她。

    脸颊上痒了一瞬，陆濯只是落了个吻，温热的手环住她的腰。

    他一言不发，好似先前一刻是宝珠的幻觉。

    宝珠颇为紧张地等了半刻，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才宽了心。她身子不痛，只是酸胀倦乏，无论如何也做不了昨夜那种事。

    合上眼，她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二人不是在吵架么？他抱着她睡觉做什么？

    这个疑虑没有困扰她太久，宝珠在倦意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之后的数日，两人停留在当地的县城中，白日里陆濯要办差，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模样，宝珠因和他吵了一架，也不乐意陪他外出赴宴，他早出晚归，只有夜里和宝珠睡在一块儿。

    一日晨间，宝珠起身时陆濯早已不见，她习以为常地翻了个身，枕下却有生硬的异物感，伸手去摸，抽出几本她从未读过的志怪与游记。

    她趴在床褥间，翻阅细读，连洗漱都忘了，直到日上三竿，婆子问她用饭的事，宝珠才揉了揉眼，赶忙下床收拾。

    随意用了几口饭，宝珠躺在榻上接着读，读困了就闭目睡去，再睁开眼，竟瞧见陆濯坐在房里，见她悠悠转醒，那边站起身，似命令般：“起来。”

    宝珠一向懒散，陆濯也从来不管，不知今日发什么疯，她瞥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本想翻身背对着他，却被人直接从床上捞了起来——她被直直放到床边。

    “我带你出去。”他尽量平和地和她谈话，示意宝珠穿上鞋袜，可宝珠会错了意：“我不想和你去见人。”

    她光着脚又想往榻上滚，这回被陆濯眼疾手快握住了脚踝，脑海深处的回忆让她浑身一颤，警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陆濯只是慢慢蹲下身，半跪在榻边替她套上罗袜。

    男人的指尖力度轻柔，面色也很平静，多日来不冷不热地相处着，宝珠摸不着头脑，看他给自个儿穿好鞋袜，才听他开了口：“今日是你生辰。”

    生辰，动身前他就想着和宝珠在外头把生辰过了，但长路奔波，又和他大吵一架，宝珠早已将这事抛之脑后。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知道他一番好意，宝珠嗫嚅两句，没再使性子，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陆濯脚不沾地忙了几日，就是为了这会儿能抽出功夫陪她，可不管再怎么说，今日是宝珠最大，他也不想和她一直冷下去，问她：“你想怎么过？可有想要的？”

    宝珠眼巴巴盯着他：“你不曾备礼？”

    提到此事，陆濯面色不大好看，事关宝珠生辰，他自然备了一大堆珍奇宝物，还写了礼单，那些东西早就送入她房里，且她嫁入府中后从来也不缺这些，送什么才能聊表真心？

    于是，动身前，他真的让人在后院里挖坑。

    一个足以容纳两个人的大坑，像要凿棺合葬似的，只不过是个金碧辉煌的棺，他命人将四壁严严实实地砌好，又留了地方通风，里头铺上软枕……他全都想好了，本想着当惊喜告诉她，可她还是有逃跑的念头。

    原来心意被人践踏是这般滋味，陆濯更为恨恼，恨当初的自己。他语气冷了几分：“备了，在府上，我在此处给你安排了别的。”

    来了此县，陆濯听闻当地有为亡者折河灯的习俗，他晓得宝珠最挂念离世的爹娘，连夜让人备了许许多多的灯船，抄了经文，可他并未言明，只是与她走到河边，沿着小道散心。

    天色渐晚，夜风湿凉，宝珠难得出来走走，被微风拂面，心中也松快几分。她走在陆濯身旁，小声问：“你不是威胁我……说再也不给我好脸色……”

    那还惦记着她的生辰做什么？

    陆濯发觉薛宝珠此人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张嘴就能把他气死，他绝非脾性恶劣之辈，却数次因她心绪天翻地覆。

    他镇定道：“可我没说不陪你过生辰。”

    也有道理，宝珠的视线被长河上流涌入的点点星火吸引，一簇簇火光漂浮在河面，飘近了，她才发觉那些纸灯上都写着往生经文。

    陆濯轻声：“这是此地的习俗，我知你一直挂念去世的父母，就准备了这些。”

    宝珠惊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她情不自禁追随着河中的灯火，向更深处去。

    蜿蜒长河宛如没有尽头一般，夜风裹着她，原本晦暗的天色也被这些纸灯照出些暖意，跟着走了好长一段，宝珠终于累了，怔怔停在原处。

    “我跑不动了，”她背对着陆濯，“爹娘会不会怪我很没用？”

    陆濯跟上几步，摇头：“不会，他们只会担心你累着。”

    她应该要看开些吗？宝珠的心底，从来没能接受父母离去的真相，她年幼时实在太受宠，以至于无法面对后来巨变的那几年，也接纳不了那样的自己。

    盘旋在两人间的只有沉默，陆濯能体谅宝珠的伤心，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糟了横祸，难以展颜，正因此他才不忍心让她早早有孕，不如在他身边多悠闲几年，也算弥补失去的年岁。

    良久，宝珠转过身：“我饿了。”

    陆濯问她：“想吃什么？”

    两人并肩而行，宝珠变回以往的语气，还嫌他笨：“过生辰都要吃面，你不知道？”

    “我忘了……”陆濯真忘了，犹豫道，“我给你做一碗。”

    他要给她煮面，宝珠围在他身边转了几圈：“真的？你会下厨？”陆濯只说：“我可以学。”

    既然有了决断，他当下就带着宝珠去置办些物件，到底也不能只吃面，陆濯去酒楼另买了些外带的rou菜，闻到酒香，宝珠又吵着要喝，陆濯原是不允，然想起宝珠醉酒的模样，出于私心，他带了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