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假闺蜜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她的mama李青就开门见山地问她今后的打算。她只说自己过几天有个面试不会在家待太久，更不会在家啃老，让她放心。

    谁知李青听完她的工作意向之后更加不满，只觉得她那工作一听就不靠谱。贬低反驳一通后又苦口婆心地劝她——要求她考公或者重新考研，学校和专业都由她来定。

    “你知不知道你表姐今年都读博了？你随随便便找个工作让我怎么在你姨妈面前抬得起头？”李青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

    她真的很讨厌在饭桌上听长篇大论的大道理，更不想跟她争执，只好一声不吭。

    见游莱这态度李青更加恼火，软的不行来硬的。

    第三天，李青女士的耐心被耗尽。勒令她“要么听从她的安排，要么滚出这个家。”二话不说，游莱连夜收拾好行李第四天一早就直接出门了。

    收到了下周一的面试通知，于是她先去投奔了朋友程沐言，在她家借宿几天后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找房子。

    房子不大，推开门一览无余，但好在干净整洁，独立卫浴。游莱对这个新家甚是满意。

    面试还算顺利，当晚就收到了hr发来的录用通知。三天后她正式进入了一家自媒体公司。核算了一下大学期间积攒下来的奖学金，还够维持自己半年的生活。

    那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游莱这么安慰自己。

    实习期间工作繁重，游莱不敢怠慢常常加班到很晚。晚上和同事在地铁口告别，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

    忙忙碌碌的度过三个月，某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她接到李青打来的电话。声音听起来和风细雨，跟她说今晚回家吃饭，并再三保证不会干涉她的生活。于是她同意了。

    游莱舀了一勺面前的莲藕排骨汤，口感清甜，味道很好。

    李青倒是难得平和，将盛好的米饭递给她，随口问了她几句“住在哪儿，工作怎么样，还缺不缺钱之类的云云”。

    母女二人一问一答，像是机器人间的对话，毫无感情但还算和睦。

    不痛不痒的聊了几句，李青突然对她说：“你明天晚上去宝御酒店吃顿饭。”

    “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你馨馨jiejie回来了，请你吃顿饭。”

    “谁？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游莱一脸茫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还能是谁？贺馨呀！她要订婚了请你做伴娘。”

    听到这个名字她连头也没抬，果断拒绝：“不去，跟她不熟。”

    “什么不熟？你们之前不是每年寒暑假都在一起玩吗？”李青的眉毛竖起来，这是她发火的标志。

    “人家馨馨可是把你当闺蜜的。”

    “我们之间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算哪门子的闺蜜？”

    “我不会去的，也不会当她的伴娘。”游莱自顾自喝汤，脸上毫无波澜明显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游莱和贺馨两家是邻居，游莱的父亲和她的父母同在江城市第一医院工作。小时候她们都住在医院单位的家属区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贺馨比小区里的小孩都大一两岁又是院长的女儿，自然在一群小屁孩里成为了中心人物。游莱和其他小孩一样叫她馨馨jiejie。

    她们一起胡闹，一起长大。因为是邻居她俩的关系还要比其他小朋友更亲近些。

    童年的友谊像透亮的玻璃珠，纯真透明。消散的时候也比成年人的友谊更加易碎、掷地有声。

    那是四年级的上学期，彼时贺馨六年级。江城市举办音乐比赛，取得名次的人可以在新年晚会上露脸。

    江城实验小学在校内开展选拔，第一名的同学将代表学校参赛。游莱的班主任知道她会弹钢琴便推荐她前去比赛。

    一轮接一轮的弹奏，最后一轮的时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她看见了正在演奏的贺馨。

    几天之后下午放学，班主任兴奋地告诉游莱：她将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比赛让她好好加油。

    虽然最终没有获得第一名，但也取得了不错的名次。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特地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了她，并亲自为她颁发奖状。

    游莱小心翼翼地将奖状夹进最大号的思想品德书里，开开心心地一路小跑回家。

    老小区里没有电梯，踏进单元楼门口的时候她愣住了。

    她家所在单元楼栋的楼梯间里白色的石灰墙上用彩笔写满了辱骂她的话，直白的污秽触目惊心。

    她的mama看到之后只当是小孩们之间的恶作剧，叮嘱她要合群一点，有矛盾了要主动道歉。

    彩墨渗进白墙里怎么擦也擦不掉。游莱只好用刮刀，墙灰簌簌落下飘落在她手上、衣服上，锋利的刀刃划伤手也一声不吭。那晚，她把奖状撕得粉碎，流了整夜的泪。

    这场无声的霸凌持续了很久，小区里没有小朋友再主动找她玩，好吃的零食没有人会和她分享，也没有人再和她一起结伴上学、放学，可游莱依旧没有示弱。

    游莱小学毕业的那年，贺馨的父母离婚了。贺馨匆匆办了转学要随父亲一起去S市，而她的mama作为院长依旧留在江城市第一医院工作。

    贺馨离开的那天正好撞上游莱放学回家。在狭窄的楼道里两人擦肩而过，见她双手拿着行李游莱侧身为她让路，行李箱差点滚落的时候她顺手帮忙扶了一把。

    “谢谢。”贺馨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之间能听见。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贺馨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什么。游莱没有停下脚步踩着楼梯继续上楼了。

    后来游莱升入初中，恰好和小区里的王佳宁分在同一个班。下课的时候王佳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跟她打招呼，游莱坦然接受，微笑回应。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络，王佳宁偶然提起这桩往事，并愧疚地对她说：小时候不懂事，也不敢拒绝贺馨jiejie，所以只能听从她的指使。她很抱歉。

    游莱听过之后便忘了，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贺馨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陪母亲几天。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很多礼物送给小区里的朋友们。

    游莱听到mama说贺馨的父亲在S市开了公司赚了大钱，现在今非昔比了。

    每次回来贺馨都会主动敲她家的门，满桌的礼物她总会指着其中的几件说这是特地买给游莱的，让她一定要收下。李青也会留她在家里吃饭，夸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懂事了。

    相应的贺馨也会邀游莱一起出去玩。有时出于礼貌她没有拒绝，再度产生交集的时候贺馨总会微笑着主动牵她的手，两人对小时候的事情只字不提。

    那段小时候的插曲对贺馨来说不过是被蚊子叮咬后的一个小疙瘩，止痒过后早已淡忘。对她来说却是挠破之后的伤口残留下来的一块疤。

    “你这孩子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人家也就是缺个陪衬的，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你不去也得去。”

    李青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好不容易找到空隙游莱怼了回去。

    “随便你，要去你去。”

    “你别这么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

    “上哪去？你给我回来！”李青拍桌而起，椅子被她向后拖了一段距离发出刺耳的声音。

    游莱放下碗直接无视她，走到门口换好鞋夺门而出。

    头也不回的走出小区。等公交的时候在站台附近买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第一次吸烟，动作拙劣的滑稽。指间猩红一点，她皱了皱眉，闻到周围的苦淡烟味。

    烟燃了半截她才算真正学会过肺，薄荷爆珠的味道很凉，像是猛然吸进去一口雪雾。她被呛到后捂着嘴咳了半天自己都觉得好笑。

    思绪空荡，倾吐烟雾的瞬间眼前却幻化出他的模样。

    离开之后她很少主动回忆起他，脑子里却时不时跳出有关他的印记，比如此刻。

    “喜欢”太过深刻不适合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游莱只当多巴胺作祟，任由自己想念一会儿。

    第二天接近下班的时候游莱还在办公室和同事一起讨论拍摄脚本。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第一次被她错过了没接，现在又打了过来。

    她听到贺馨说李青下午已经向她解释，由于自己工作实在太忙没办法给她当伴娘了。

    贺馨说是自己考虑不周没问过游莱的意见。今天这顿饭就当赔罪了请她务必赏光。

    紧接着又说她正在开车已经快到她们公司楼下了，问她几点可以下班。

    贺大小姐亲自冒雨来接，游莱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

    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公司楼下，见她拿手遮雨连忙靠近，摇下车窗。

    “游莱，快上车！”贺馨朝她招手唤她名字。

    上了车，游莱见自己衣角的雨沾湿了坐垫连忙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贺馨递给她一包纸巾，“先擦擦身上的雨别淋感冒了。”

    “谢谢。”

    贺馨一袭淡紫色的套装衬得肤色雪白，身材窈窕曼妙，栗色的卷发披在肩上描着恰到好处的淡妆娇媚动人，精致的一丝不苟。

    此时她却眉头轻蹙，一脸抱歉地说：

    “我出国读书之后就换了联系方式，之前的许多朋友几乎都断联了。一直没找到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就拜托我mama联系了李阿姨，以为她跟你商量过了…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抱歉。”

    “不好意思，我最近刚入职需要经常加班。”

    “时间上不太自由怕耽误你，伴娘你还是另找别人比较好。”游莱擦干脸上的雨水，将纸巾攥在手里。

    “没关系，还是我唐突了。”贺馨再次道歉。

    游莱扭头看着窗外的雨听见贺馨又开口问她：

    “你父母最近还好吧？”

    “我听我mama说她已经答应了李阿姨将那个护士调到其他科室，又安排了游叔叔出去学习一段时间，你爸妈冷静冷静会想开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母亲答应得爽快，搞了半天拿她还人情罢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婚姻就是一纸契约罢了，只要彼此之间还能从中获取对方的价值就不会轻易选择分开。”

    游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这话从一个即将迈入婚姻的人口中说出，听起来难免有些悲观。

    至于父母之间，她早已经劝过李青了，不过显然是没什么成效。她既然选择不离婚，继续维持下去她也表示尊重。

    父母的婚姻是他们的修行，她作为局外人只表达看法不会干涉他们。

    “怎么会选择在江城订婚呢？”游莱问出自己的疑惑。

    贺馨自小离开江城之后就鲜少回来，两人只有在寒暑假才偶有交集，说她们是闺蜜实在是牵强。如果有多余的人选想来也不会选择她，她只觉得既然如此勉强又何必在江城办订婚宴呢？

    “我mama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她也不太愿意去S城。我跟男朋友商量好了订婚宴就先安排在江城，让mama看着我出嫁也算圆了她的心愿。等到正式婚礼的时候再去S城。”

    “那看来你们感情很好，你男朋友很在乎你的感受。”游莱继续客套。

    “嗯，他的确很少拒绝我。”贺馨脸上的笑多了几分含蓄，在她看来倒是甜蜜的羞涩。

    等红绿灯的时候贺馨接了个电话，两人的距离很近，游莱听得很清晰。

    “什么情况呀？你们两个主角都不来留我们这些陪衬在这儿耗着？”

    “抱歉啦我来接我朋友了，他也还没到吗？”贺馨笑了笑，慢声细语地解释。

    “…飞机延误了，现在应该正从机场往这边赶。”电话那头有人打岔，游莱没听清楚名字只是莫名觉得尾音有些耳熟。

    “抱歉，因为我一个人耽误时间了。”游莱主动开口。

    “哪有啦！我男朋友也堵在路上我们说不定还比他先到呢。”

    听到她的安慰，游莱在心里默默感慨——如果她是男人大概也会爱上她。

    长大之后的贺馨愈发游刃有余了，她漂亮、聪明、体贴、得体，再加上优越的家世这简直就是模范女友的标准，男人很难不被她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