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胡桉辞职了。

    她刚过实习期没多久，因为人嘴巴甜办事利索很得领导喜欢，同事都说她事业开了个好头儿。

    然而她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胡桉的辞职报告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她上级领导的桌子上。她本人还穿着入职时穿的那件铅灰色西装外套，嘴巴紧紧地抿在一起，将工牌摘下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你当这是过家家？"领导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射出难以置信的目光，"May总亲自打的招呼，背调差点掀了人事部的桌子才..."他突然顿住，瞥见女孩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胡桉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汗涔涔地。她干巴巴的说“我家里出了点问题，必须要回申城，May姐那边我会和她解释的。谢谢领导一直以来对我的栽培，让您失望了。”

    领导一听有点大惊失色，他一早就知道胡桉的背景，May都和他打过招呼，不然胡桉背调这一关是肯定过不了的。他想着一定是胡桉父亲出现了一些情况，才让她放弃海市的大好前程选择回家。

    这女孩子，真是不容易。

    他这样想着，对胡桉说“本来你临时通知离职理应要赔钱，并且HR那边一定不会这么快让你走。但是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这样，你办完交接就走吧。人事那边我会打好招呼，也不枉我们共事一场。”

    胡桉听着眼眶都热了，她对着这个矮胖平时对她挺严厉的领导鞠了一躬，轻声说了句谢谢，便离开了。

    胡桉回到自己工位上收拾。同期生们举着咖啡杯在工位间交换眼神，最终是前台小林追到电梯口，往她兜里塞了几包蓝山咖啡。

    胡桉单手搂着摇摇欲坠的纸箱，另一只手艰难地去推玻璃门，正手忙脚乱着，只觉得手上忽然一轻，岳沉杉不知道何时站在身后，替她托起了箱子。

    岳沉杉单手抱着她的箱子，另一只手拎着外卖。

    胡桉定睛一看，还是张大娘私房菜。

    她噗嗤笑了，说“你天天吃也是吃不腻。”

    岳沉杉眼皮都没掀，慢吞吞的说，“便宜管饱味道也不错，犯不着折腾。”他的眼光扫了一下箱子里的东西，嘴角绷成一道直线。

    胡桉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可惜我没这口福了。”又强撑笑意拍拍他的胳膊，“谢谢你沉杉，以后你多加油，让这些人…”

    “谢谢你，胡桉。”岳沉杉突兀截断话头“原以为咱俩都是困兽，现在才明白——”

    他的声音升高，陡然流露出讥诮嘲讽的话语“你脖子始终拴着根金链子。”

    胡桉措不及防被这话讽刺道，不可置信地看着岳沉杉，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玻璃幕墙外，温成悦正懒洋洋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松散裹着件乳白色双排扣大衣，羊绒面料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当两人的视线在蒙雾的玻璃上相撞时，温成悦眼风掠过岳沉杉，像拂去一粒灰尘般漠然移开。

    胡桉一瞬间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她听到岳沉杉说：“胡桉，祝你得偿所愿。”然后他大步走过去，把纸箱掼进温成悦怀里，纸箱的灰尘蹭在乳白色的大衣，留下一个灰色的痕迹。

    随后，他拎着外卖大步离去。

    温成悦接过纸箱，纸箱上的灰尘蹭脏了他的袖口。胡桉迅速退到半步之外，鞋子碾过枯叶的碎响里，她听见自己说：“箱子太重了，你拿。”然后一闪身，躲过了温成悦想要去牵她的手。

    这是句显而易见的谎话。里面只躺着个马克杯、两本旧笔记本、一颗仙人掌和一点零食。

    她脑子里嗡嗡地，就埋着头在前面慢吞吞的走，在第二个路口等红灯时，温成悦突然用鞋尖碰了碰她脚跟。胡桉回头看见他左臂夹着纸箱，右手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掌心朝上摊开。

    “借个力。”他说得像是讨论天气，却让她想起玻璃幕墙外那道拂过岳沉杉的漠然视线。

    此刻温成悦向上伸出的手，正握着锁链的另一端。

    手指相扣的瞬间，仙人掌盆栽在箱子里晃了晃。温成悦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她虎口，热度顺着掌纹蔓延。胡桉猛地收拢五指，指甲掐进他手背皮肤，直到听见他轻轻抽气。

    他的手凉得像从浸泡过雪水。胡桉怔忡地想。她的手甚至还要更热一点。

    “你很冷吗？”她问出口的瞬间，他骤然握紧她的手，甚至可以说是死死攥住，冰铁般的指节箍住她，力道大的生疼。

    胡桉抿紧嘴，没有挣脱，也没有再继续言语，任由那金子做的锁链拖着走过长街。

    这是她的选择，轮不到任何人指摘。

    谁也别管。

    忿恨逐渐涌起，在胡桉胸腔里烫出一连串guntang的泡，烫得她几乎要攥碎温成悦冰凉的手指。